跳出來的人是章慕華,景華縣副縣長,在景華縣政府是個一直沒有多少存在感的縣級副職領導,從來都是“老好人”的面目示人,郭小洲沒來景華前,他在所有副縣長的分工中是最弱的一個。
可以說,在前“四巨頭”的體系中,壓根沒有他的權利空間。
郭小洲神情平淡的看着章慕華,腦子裡飛過一大串疑問。他算得上是章慕華的恩主,可以說,沒有他郭小洲,就沒有章慕華的現在。章慕華沒有理由反戈一擊,而且他從陸逸陶南甚至汪自遙廖柄祥臉上都看到了驚奇的表情。
這證明,章慕華事先沒有和任何人達成攻擊陣營。那麼章慕華不惜落個“三家x奴”的名聲,也要跳出來當先鋒,圖謀什麼呢?陸逸的好感?想突擊上位?瘋賭一把?
這些理論都有可能存在,但郭小洲覺得,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他感覺還有什麼未知的蹊蹺。
一個事先沒有想象到的人突然搏命似的發出攻擊,令周永清一瞬間有些愕然和不知所措,在得不出任何準確判斷的情況下本能地沉默了一小會兒。他才發出反擊,“章縣長!我再次告誡你,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何況是這樣嚴肅的會議上,口口聲聲重大自然事故,這次自然災難事故,上級和相關部門尚未定性……”
“今天就是定性會議。專業搜救隊伍已經挖地三尺,至今不見活人,我也希望有奇蹟發生,但我們更應該尊重科學,面對現實。十三條人命啊!不是任何人能拿藉口掩蓋的。”章慕華咬緊牙關,眼光裡閃爍着冷笑。他不準備給自己退路了,博就這一次。
周永清眼神古怪的看着他,目光隨既轉向省市領導方向,朗聲說:“老實說,我個人對章慕華同志的這種不負責言行非常震驚。作爲一名縣級領導,如果靠這樣的態度和方式來支撐自己的工作,那是對老百姓的不負責,也是對領導對景華政府的不負責。”
章慕華和陶南的進退失據完全不一樣,他非常確信這次災難事故的定性。因此,他沒有絲毫退縮,“我重申,要相信科學,要面對現實,只有正視問題,才能發現問並解決問題。我不知道有些同志拼命想掩蓋重大事故這個定性是出於什麼目的,但我知道,這種重大事故,沒有任何人有權利遮掩……”
章慕華說完這句話,他刻意看了看陸逸和陶南。
陸逸臉色平靜,雖然沒有向他露出什麼表情,但其愉悅的心情是看得見的。
陶南則是毫不掩飾的朝他投以嘉許的眼神。
周永清剛要開口,郭小洲卻不疾不徐的開口說:“是不是重大事故,不是某些人說了能算,你們口口聲聲尊重科學,尊重事實,請問,你們誰見到了屍體?章慕華同志,你見到了?”
郭小洲剛開口,便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畢竟誰都知道,今天的會議,郭小洲是唯一的主角!
而且這個主角註定要被敲打,要損失利益,要成爲衆失之矢。
因爲連續搜救行動,郭小洲雖然看上去很平靜,但氣色卻並不好。他的臉色看在其他人眼裡,卻給人一種別樣的感受。一種大廈將傾日暮西山的感覺。陶南的眼神更是透出一絲淡淡的譏諷。
章慕華雖然已經破釜沉舟了,但是心中對郭小洲的忌憚還是使得他不敢面對郭小洲的目光,微微低頭,“沒見到……”
“沒見到,你就在這樣嚴肅的會議上胡亂開牙?”郭小洲聲音一沉,單掌拍桌,“我想知道,你作爲景華政府的領導,你就那麼期待一場自然災難被定性爲重大事故?你居心何在?”
“我……”
“你這樣的行爲很惡劣。,你的居心我不得而知,但你的言論很容易誤導事物改變方向。改變了別人的方向不要緊,要是干擾了影響了正常的搜救工作,那你就成爲景華的罪人。”
“郭書記,我只是就事論事,沒有針對您……”章慕華開口解釋道。
“我沒有說你針對誰不對,誰錯了都可以被針對,前提是要在站事實的角度……”
陸逸微微皺起了眉頭,他覺得就這個話題談下去,郭小洲似乎站有一定的上風。畢竟,搜救隊還沒有找到一具屍體。
他打斷郭小洲的話,“郭小洲同志和章慕華同志各自所站的角度不一樣,看問題的方向不同,但出發點都是爲了工作,爲了服務景華人民嘛!”
郭小洲目光直視陸逸,“陸書記!中央一再發文要求基層幹部要強黨性、強法治、強責任、強基層。堅持弘揚整風精神,每名黨員幹部都要對照黨章等黨內法規和規章,對照“四強”要求,聯繫個人思想、工作、生活和作風實際,聯繫教育實踐活動中個人整改措施落實情況,聯繫羣衆提出的意見建議,通過“五個是否”認真查擺自身存在的問題,我認爲,章慕華同志的問題很大。一個人犯錯誤並不怕,怕的是犯了錯誤卻仍然不知道。”
陸逸的目光一凝,心中不愉。雖然郭小洲的矛頭直指他,但他依然不準備接火。他得防止郭小洲的“臨死”反擊。
反正他是不準備給一點點“活路”郭小洲。官場的有條法則,不是誰能說什麼,而是做什麼。因此他很平靜的說:“俗話說:細節決定成效,我是深有體會的,身爲基層幹部,一定培養注重細節尊重事實的良好習慣經,細節就是從身邊的點點滴滴做起,養成良好的生活工作習慣,大的說工作的方式方法,小到從點滴小事做起。有些話實在是不適合隨便說。”
郭小洲微微驚訝的看了陸逸一眼。心中不得不佩服他的隱忍力和沉穩度,在掌握絕對上風的前提下,陸逸居然還能強忍着不張開血盆大口
。
相比之下,陶南就差陸逸太多。早早就入了他準備的“繩套”中。
越是這樣的陸逸,則越令人害怕。他相信,如果十三條人命的事情真正發生了,陸逸絕對不會留半點退路給他。
章慕華如今惟一感到擔心的,其實還是陸逸的態度。因爲他確定郭小洲失勢是必然的。而陸逸則是西海省最年輕的地市級書記,也是夠資格提拔他的人選。
當然,章慕華並不是有意要跟郭小洲作對,甚至甘願揹負“叛徒”的名聲。他實在是事出無奈。他的年齡意味着他在兩三年內不能再升一格的話,他就可以等着養老了。
他不甘心,所以他不要臉面的投靠郭小洲,甚至甘願跪舔。可是,他這個前途看好的恩主忽然走了黴運,被一場自然災害給毀滅了。他身上已經打上了郭系的標籤,郭小洲走人是肯定的,那麼他就成爲“落水狗”。一旦沒落,幾年內無法翻身。
他沒有時間等待機會。更不能“循規蹈矩”的往下走。他唯有險中求生。主動反戈郭小洲,沒準還能讓陸逸和陶南另眼相看。
會議仍然在繼續,陸逸的目光投向省委組織部副部長顏婕,用非常高調的語氣說:“下面請顏部長給我們講話。”
在西海省領導眼中,顏婕雖然外表美麗柔弱,但一旦決定了某件事的時候,卻像是男子般執著果斷,據說丁毅和周其昌都非常欣賞她這種外柔內剛的性格。她甚至是第一個不屬於任何陣營,卻能同時贏得書記和省長看中的領導。
陸逸心想,安監總局領導和成剛玩狡猾,避而不談問責問題,但顏婕作爲組織部領導,負責的就是幹部隊伍建設的宏觀管理,負責審覈辦理省管幹部的職務任免。他相信,省領導派顏婕到景華,是有一定意義的。
而且意義應該很明確。
但是出乎陸逸和所有人的意料。顏婕的發言很簡單也很乾脆,就像她的行事作風一般,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鑑於這場自然災害的定性問題沒有明確前,省委組織部不打算髮表任何意見。”
…………
…………
就在縣大禮堂正在脣槍舌戰之際,先後有兩輛掛外地牌照的小轎車進入景華縣城。
頭一輛是黑色卡宴,京都牌照。
開車的是個身材彪悍的二十八歲女子,戴墨鏡,戴棒球帽,由於冬季衣服較厚,看不出身線,但單憑握方向盤的十指,就能看出充滿力感的肉繭。
後排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是黃光輝,女的是裹着黑色貂皮大衣的黃玉婉。
黃關輝一臉的鬱悶憋屈,他的眼睛在剛進入景華前,還好奇的打量幾眼,後來壓根不想看了
。
黃玉婉也帶着墨鏡,看不出表情。
卡宴停在景華公園旁邊時,黃光輝殷勤下車開門,“姐!到了,地址就在公園裡邊,以前是家健身俱樂部,我找人買了,你看看去,滿意就裝個茶樓玩玩……”
黃玉婉從車裡出來,整了整身上的貂皮大衣,拎起黑色小羊皮kelly包,自顧自地邁動玉足朝公園大門走去,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正眼看過黃光輝一眼。
“其實茶道的精髓在江南,茶好水也好,還有茶文化的底蘊,我幫你去蘇杭開一家,保管……姐!姐……”黃光輝呆看着黃玉婉挺拔如鶴的窈窕背影漸漸遠去,高跟鞋底敲擊在地板上,發出清脆而又響亮的聲音。
她腳下的每一步踩出去都像是一根尖針般紮在黃光輝心頭,他喃喃道:“來這破地方開茶樓,瘋了,瘋了……”
距離公園不遠處的縣委大院門前,一輛掛雲河牌照的奧迪徐徐駛入大門。車上一名年齡較大的男人感慨着說:“甘書記,你來的不巧啊,最近景華剛發生重大自然災害,縣委縣政府忙作一團,今天恰好省市領導來景華召開重要會議,班子領導全部出席……”
甘家文客客氣氣說:“肖部長,謝謝您的一路護送,景華髮生這麼大的事情,我就更不能給縣裡添麻煩了。能免的俗套和程序最好免了……”
肖部長搖搖頭,“該走的程序肯定要走的……”
話雖如此,但兩人的眼睛都盯着大樓出口,不見任何歡迎的身影。
肖部長目光一沉,低聲問副駕駛位的組織部科員,“電話聯繫了?”
“聯繫了,昨天向景華縣委辦和政法辦發了通告,今天出發前還電話確認過……”
甘家文的眸子頓時映上了一抹疑雲。
這是什麼劇情?下馬威?誰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