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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抵是連順鏢局出事之後,花小麥睡得最好的一晚,夢都沒做一個,再睜開眼就是大天亮。
孟鬱槐昨夜自城郊山林下來就徑直回了家,今日尚有些後續事體得交代辦理,少不得還要去見那陶知縣一見,且不能留在家中歇息。吃過早飯之後,他便匆匆忙忙牽着老黑出了門,與花小麥說好會盡量早些歸來。
那孟老孃極是不滿,早飯桌上便是寒着臉的,待他出了門,火氣立時衝到頭頂,將那筷子一摔,憤憤然道:“他這是甚麼態度!老孃爲他擔驚受怕,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一顆心都要蹦出來了,他倒好,也不與我解釋解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竟調頭就走!”
一頭說,一頭扯住花小麥的胳膊:“你倒評評理,天底下哪有他這麼當兒子的?你可當心些,往後等你肚子裡的那個生出來,一定得好好教,要不然……哼哼,他轉過背就不認識你是誰了!”
花小麥心道,昨晚人家原本是要跟你好好說來着,誰讓您老拿喬不肯聽?這會子又來埋怨甚麼?臉上卻是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軟聲道:“鬱槐是怕娘還在惱他呢!況且他今日也的確是還有些事得去辦,拖延不得,那陶知縣可是官兒啊,哪敢怠慢?倘或得罪了,往後他們鏢局的買賣只怕都沒法兒做!左右不是還有我嗎?我陪着娘……”
“你?”不待她說完,孟老孃便從鼻子裡噴出一股冷氣,斜她一眼,“省口氣吧,莫要在我跟前耍嘴皮賣乖,你還不如他呢!他這一件事辦得不周全,好歹平日裡卻是個知輕重的,你呢?說句粗話,你正經就是個攪屎棍子!”
“您見過會做飯的攪屎棍子?您敢吃啊?”花小麥乾脆湊到她跟前,酸溜溜道。“我是瞧出來了,說白了您就是偏心,這兒子和兒媳婦,果然不一樣啊?”
“那可不?”孟老孃絲毫沒有要否認的意思,洋洋自得地一昂頭,又往她腹間一掃,皺眉道,“昨晚上我竟忘了問你了,你在那連順鏢局盤桓了一下午,日子鐵定不會好過。可有哪裡覺得不舒坦?若有便趁早說。咱好去看大夫。莫藏在肚子裡,什麼都給耽誤了!”
“唔……”花小麥不願敷衍她,認認真真垂眼思忖一回,這才搖頭道。“真不曾有什麼不舒服,充其量是覺得有些累罷了,昨日那鏢局裡四處亂糟糟,我不想勞動他人,便一直坐在椅子裡,久了有些腰痠。睡上一覺,今天已是無礙了。”
“瞧着一陣風就能刮出二里地去,沒成想還挺經得起磋磨……”孟老孃不陰不陽地嘀咕一句,因又道。“且和我說說,鬱槐這兩日究竟是怎麼過的,在那山中遇上危險沒有?”
花小麥轉了轉眼珠,便是點頭一笑:“行啊,不過咱們在家光說也是無趣。不若出門走走,娘您覺得如何?昨兒您也聽見的,芸兒說,咱們那小飯館兒的竹林已經攏好了,反正鬱槐最快也得下午纔回來,咱倆過去轉一圈,只當是遛彎了。老在家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對孩子也不好啊,您說呢?”
“偏生是你事多!從早到黑便沒個消停,這大熱天,上外頭瞎走甚麼!”
孟老孃照例是要絮叨兩句的,似萬般不情願,使勁翻了個大白眼。花小麥卻不管她說什麼,撲過去將她胳膊一挽,嬉皮笑臉道:“那您去是不去?”
“起開!”孟老孃條件反射地就想推她,手都伸到一半兒了纔想起這動作極是不妥,忙不迭地又縮回去,“算我怕你,我捨命陪你走一遭,你甭跟我黏在一塊兒行不?一身都是汗!”
“偏要挽着!”花小麥嘻嘻一笑,不由分說,扯着她就出了門。
……
大半個月沒往村東去,抽冷子行至小飯館兒門前一瞧,一時之間,還真是使人有點犯懵。
店鋪後頭的園子初具規模,雖未歸置齊全,卻也能看個大概。
通往園子裡的碎石路是已修好了的,因花小麥覺得樸拙些更有趣,並不曾排列得太規整,溼泥尚未全乾,從碎石中溢出,散發出一股子泥味,卻並不難聞。
順着那小路走進去,便可見魚塘也挖得妥當,看上去很是寬敞,匠人們正在給四周砌上石頭,叮叮咚咚的敲擊聲不絕於耳;繞上一圈,再往東北角上走,便是那青幽幽的一片竹林,竹子栽得齊齊整整,這裡一簇,那邊一叢,將喧囂之聲盡皆隔絕在外。
鼻子裡是竹葉的清香,腳下細長的落葉沙沙作響——如周芸兒所言,踏進這竹林中,立時暑氣都消散兩分,渾身清爽舒坦。
“娘覺得如何?”花小麥心中滿意,就忍不住想顯擺,轉身得意地衝孟老孃一挑眉。
“也就湊合吧……”夢老奶你給四下裡張望一圈,不想讓她太得意,雞蛋裡非要挑出根骨頭來,“這竹子栽得密密實實,一陣風來,肯定會往下掉葉子。若有食客坐在這竹林子裡吃飯,被那竹葉掉進菜碟兒裡,不立時惱將上來纔怪!”
“您以爲誰都像您一樣,滿肚子裡都是火氣?”花小麥將下巴一擡,“即便落了竹葉也是雅事,雅事啊您懂不懂?啊呀我跟您就說不清!”
“找抽吧你?”孟老孃掄了拳頭要揍她,兩人正鬧着,春喜和臘梅領着慶有跑了來。
“孟大娘,小麥妹子!”春喜隔着老遠便向這邊打招呼,“一猜你們就願意在這竹林裡呆着,這一向我們天天來盯着蓋園子的進度,得了空就往這裡頭鑽,比在那大日頭下邊兒曬着可舒服多了!”
花小麥回過頭去,衝那二人抿脣一笑:“辛苦兩位嫂子了,我這甩手東家……”
“得,這種話說一遍就夠了,三天兩頭地嘮叨個沒完,有甚意思?你若實在過不得,改日我同臘梅兩個若是懷上下一胎,回家歇着時,你工錢照發,如何?”春喜樂顛顛地敞着喉嚨道。
“行啊,我也不是那小氣人。”花小麥也笑眯了眼,轉而見那慶有擡着個裡頭封了泥的大竹簍,就用下巴點了點,好奇道,“那是什麼?”
“昨兒那青平縣的吳老爺送來的,說是這東西,咱們桐安府還沒有,是他一個外地的朋友曉得他喜歡吃,專程送了一些給他,他便分與你嚐嚐。我估摸着他那意思,是讓你在小飯館兒裡用,卻不知咱們現在正歇業裝潢,不過你拿回家去吃也一樣。”
說着,她便讓慶有將簍子扳搬過來給花小麥瞧,又道:“大熱的天,這東西送到青平縣可費工夫了,連水都從當地帶了好幾大桶,說是正經的溪水呢!本來昨兒就想給你送家去,後來不是曉得你去了縣裡嗎?便把這事兒耽擱了,過會子讓慶有幫你擡回去就行。”
花小麥低頭往那簍子裡一瞧,登時將眼睛瞪得老大。
那竹簍中之所以封了泥,是爲了存水,裡面遊着數十上百條青黃色小魚,鰓蓋後有一小塊橙色斑紋,不過一拃來長。許是因奔波的時日太久,那小魚瞧着已不大活跳,遊得有氣無力。
這是……仙胎魚?在她從前生活的那個年代,這魚已經不多,大抵生活在東邊沿海的溪水當中,其餘地方的餐桌上卻很少得見,她也不過是聞名而已,卻不想在這裡瞧見了活物。
青平縣雖離海不遠,到底是有段距離,也真難爲吳文洪那朋友,究竟是怎麼把這魚給弄來的?
更難得的是,吳文洪竟如此大方,分了她一些!
花小麥心下喜歡,小心翼翼往地上一蹲,隨手捏起一條來,先湊到鼻尖嗅了嗅,然後便擡頭衝幾人笑道:“你們來聞聞,這魚的氣味極特別。”
“不過是魚而已,還能聞出朵花兒來?”孟老孃撇撇嘴,靠近些一聞,面上當即顯出訝異之色,“這魚怎地……半點腥味沒有,反而有股清香?聞着跟黃瓜極像!”
春喜和臘梅也分別蹭過來聞了聞,皆嘖嘖稱奇,連那老實巴交的慶有,面上也露出新奇之色,自個兒撈一條送到鼻子前頭,立時“嘿”了一聲。
“這仙胎魚正是奇在此處,用來做菜,滋味更是妙不可言。”花小麥笑着道,“吳老爺真個慷慨,改天一定得登門好生道謝纔是。”
“說是懷着身子的女人吃些魚好,你拿回去,隨你怎麼烹煮,都是飽口福的!”臘梅點點頭,眼睛卻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竹簍,挪也挪不開。
花小麥衝她一笑,當時並未說什麼,心下卻生出個念頭來。
這晚待孟鬱槐回了家,花小麥便立刻扯了他去看魚,少不得將那仙胎魚的來歷、好處一一說給他聽,末了道:“我有個想法,不知你肯不肯應承。”
“你又想幹嘛?”孟鬱槐走了一身熱汗,一面捲袖子,一面轉頭看她。
“自打小飯館兒歇了業,我就沒管過事,蓋園子擴建全靠春喜、臘梅兩位嫂子盯着。還有昨日,大聖哥、我姐夫和芸兒,也都幫了不少忙,雖則你那兩個兄弟是因爲心中替你擔憂,我卻到底給他們添了麻煩,論理該是要謝謝他們纔是。”
花小麥替他將另一邊袖子也挽上去,笑呵呵道:“這魚咱們自個兒也吃不完,倒不如尋一日,請他們吃頓飯,好讓他們也一塊兒嚐嚐鮮,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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