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玉瀚自到遼東,不足一年,便拿下一直爲遼東心腹之患的赫圖城,令東夷人上百年的根基毀於一旦,又驅東夷部落之於數百里之外,軍威大振。
此後他又開始在遼東選練騎兵兩萬,號曰遼東鐵騎,基本將先前的軍屯制廢棄了。
概因屯兵化兵爲民,雖然節儉,卻也有着不小的弊端。本朝初立時,驅夷人於外,以屯兵守住北地尚爲上策,眼下事易時移,遼東形勢大變,東夷強盛,窺伺遼東,再以屯兵之策應對,便處了下風。
只是廢了軍屯之後,軍費所需便又是一個極大的數目。好在,馬家當被抄後,皇上因知馬家的家財皆自遼東軍戶中搜刮而來,並沒有收回,交給湯玉瀚練兵所用。
湯玉瀚得了這筆錢,方纔在五萬遼東軍中精選兩萬騎兵,一應配備軍械馬匹皆爲上乘,餉銀亦高於尋常,陳兵塞上,一改遼東時常受東夷人南下搶掠之態。
馬家傢俬雖然極豐厚,若用於一家則奢靡萬分,但用遼東鐵騎之上,卻只是平常,勉強以支持一年半載而已。畢竟鐵騎人數雖少,可花費卻遠遠高於先前的百萬軍戶。
好在湯玉瀚亦早也預料到,在最初時便做了打算,一則練兵之前便上書皇上,每年爲遼東鐵騎撥下一筆軍費;再則就是先前軍戶商戶所交糧食賦稅,雖然較馬佳時減了一些,但也留了一定數額;三則便將馬家先前的幾處大田莊、牧場都留下用心經營,每年所得的利益全部用來練兵。
糧食、牛羊等蓄肉等直接送至軍中,馬匹本就爲軍中所養,皮毛等物亦是相同。湯玉瀚又學了雲娘辦織廠的法子,在襄平城裡辦了一處織廠,遼東雖然既無棉又無蠶絲,但牧場裡每年卻能下來的許多的羊毛,織成毛氈出售,比起牛羊戰馬田莊產出自用,這一處卻是能換來真金白銀,倒十分得他看重。
這一日湯玉瀚令人拿來幾塊織廠裡新染好的大毛氈給雲娘,“你瞧瞧怎麼樣?”
雲娘看那毛氈,大紅的地子,四邊一圈深藍色的寶象花,十分莊重大氣,不論是掛在牆上還是鋪在炕上都是極好的,再摸了摸那大毛氈,又厚又密,掂起一角,十分沉重,便贊,“果真是好毛氈!”
“這是最新織出來的,瞧着還不錯,特別拿來幾條給你看。”又道:“這一批毛氈,我打算送到宮中一些,其餘令人拿到京城出售,應該能得不少的利。”
雲娘瞧他神情,頗有幾分得意,便就笑了,“先前我常笑你會花錢,馬家上百萬的傢俬到你手上不過一年就用得七七八八,如今才知道自己錯了,你其實也會賺錢的。”
湯玉瀚被她打趣,便也含笑道:“我原以爲到了遼東每日必以練兵爲要,再不想自己看帳的時候比練兵都多,又算着軍費不夠用了要怎麼辦纔好!”
雲娘便負了手笑道:“如今你給我作個揖,我教你一個法子,只這織廠就能多得三五倍的利,到時候你就可以少看些帳,多練會兒兵了。”
湯玉瀚見雲娘略昂着頭,一張俏麗的小臉仰了起來,鼻子輕輕地哼了一聲,嘴脣抿着,耳邊墜子上的幾顆寶石晃了又晃,自負中又帶了調皮,心裡愛得什麼似的,趕緊一步搶上前,彎腰拱手施禮,“還請夫人指點纔是!”
雲娘瞧他作態,不由笑得前仰後合,一指點在他的額上,“弄出這正經樣子,還讓我以爲你請我閱兵呢!”
“那又有什麼,本朝的一位大將就是出了名的怕老婆,老婆到軍營時他果真要請老婆閱兵的!”湯玉瀚便笑道:“夫人若是要閱兵,我也只得趕着去傳下將令,服侍着夫人閱兵呢!”
雲娘越發笑得站不住,拿手扶了他又笑又啐道:“本夫人不稀罕!”
湯玉瀚便越發鬧了上來,“那夫人稀罕什麼,本帥自然弄來孝敬!”又將臉湊上前,“看本帥還得用嗎?”
“罷了罷了,你又不正經!”
兩人調笑了半晌,雲娘方止住,拿手點着那毛氈道:“這固然不錯了,可畢竟是織好了再染的色,色總是浮在上面,便差着一層。就彷彿在素綢上染花的法子,只是那綢怎麼也比不得織出來的提花、妝花好看,價更是比不得。”
湯玉瀚便明白了,雲娘定是想出法子了。
當初建織廠時,因遼東本地只有最簡單的手工編織方法,自己也曾想派人去西域學織毛毯,去蘇州學織仿西洋的呢絨等法子,只是這些技藝皆不肯外傳,最終只能在本地請編織毛氈了技藝最高的人手工編織。
眼下這毛氈其實已經不錯了,雖然與西域毛毯、仿西洋呢絨不同,但也別有一種特色,想來售出不難,就是進貢也拿得出去。
但聽雲孃的意思,卻是不大滿足。
便再上一步將雲娘抱入懷裡,在她臉上香一香,才笑道:“想出什麼好主意了?”
雲娘便笑道:“其實我先前還是想左了,這些天才醒悟過來。萬物一理,毛氈正可以用織錦的法子織出來!”
從沒聽過可以用織機織毛氈,湯玉瀚便問:“只是如何做那織機呢,總不能用織錦的織機吧,且毛氈這樣大,要多大的織機纔好?”
雲娘便又得意一笑,“你後面問的正是關鍵,毛氈和錦又不同,我們正可以先織成小塊的,再縫起來,這樣就能用織機織了!”
似乎很簡單,可是並沒有別人能想到,湯玉瀚便抱着雲娘起身轉了一圈,“你真聰明!”又道:“明日我讓他們試着做幾架小織機。”
雲娘正橫在玉瀚的懷中,雙手抱着他的脖子,現在便擡起一隻手指着廂房笑道:“我已經做好了一架,我們去看看!”
“什麼時候做的?我竟不知。”
“你整日練兵,哪裡有空閒?又何必告訴你呢。”
說着兩人手拉着手一起看那織機,十分小巧,只有一尺多寬,卻有四把梭子,上面放着織了一段的毛氈,雲娘坐下來又織了一會兒,成了一個正方形,從織機上拿下來擺在桌上,綠色的地子,上面一朵盛放的大紅蓮花,花用了兩種深淺不一的紅顏色,中心又有嫩黃的蓮房,十分地生動,便似要從那綠色的毯子上突出來的一般。
又因爲這朵花正是對稱的,因此現在雲娘與先前織好的三塊用同樣的線用線織到一處,便又是一塊大毛氈,上面均勻地開了四朵花,以此類推,正可以繼續再接着織下去,大小正可以隨意,花樣也能隨意拼接。
再將這塊毛氈放在地上,雲娘站在上面,嫋嫋地走了一步,回頭垂視,“這個花樣就叫步步生蓮,你覺得怎麼樣?”
“果真絕了!”湯玉瀚盛讚了一回,又嘆道:“再沒想到你會用織錦的法子織這毛氈,竟然不比西域貢上來的差!況且這花樣又十分難得,傳到京城,家家豈不都要買這毛氈鋪地?”
雲娘便道:“明日便將這織機拿去多打造一些,讓織廠裡的人都學了這織法,織成的毛氈再賣了出去,價格是不是要翻上幾倍?你豈還用爲練兵的費用不足而憂心?”
果然是不錯,但是湯玉瀚卻遲疑道:“這主意是你想出來的,按織錦的規矩,這些法子正是應該保密,你不是隻在自家悄悄織,或者建自家的織廠織了先高價賣上些日子的嗎?”
雲娘在江南是開着織廠的,現在她既然想出了這樣的好辦法,也正可以在遼東開一個織毛氈的廠,用這個新法子織出些新品大賺物賺。湯玉瀚雖然一心練出一支遼東鐵騎,因此不得不管起了織廠之事,但是他卻也不願意平白佔了雲孃的新法子,“如今讓我拿出去,豈不是佔了你的便宜?”
雲娘便笑,“我是那樣小氣愛財的人嗎?”
“誰敢說我家夫人是小氣愛財的呢?皇后娘娘賞的金佛,上百兩的黃金,又鑲了那麼多的珠寶,我夫人卻送到了鼓樓裡,保佑我們襄平城。”湯玉瀚正色道:“只是公是公,私是私,不如你先開織廠織上兩年步步生蓮,我再要了你的織機樣子,便已經得宜甚多了。”
雲娘卻道:“你還記得我們在盛澤鎮時,你對我說的,武定侯府在意的不是家財嗎?那時我其實還不大懂,心裡還想,不管怎麼樣有錢都是好的,可如今我才真正明白了。”
“遼東鐵騎是朝廷的事,可是其實也是遼東每一個人的事,如果不趕緊練出一支強兵,保得住遼東的安寧,縱是我們有多少錢財,又有何用?所以我真心把這織機給你們的織廠用,多織些毛氈,也多得些練兵之資。”
“另外,這織機也不必保密,除了你們織廠用,也教給遼東尋常軍戶人家用。就拿江南做比,除了官織廠,又有許多人自家織錦,或者置了織機開織廠,先前是官織廠的東西最好最多,可日期子久了,官織廠卻比不得民間的織廠了,他們雖然織機好,絲也好,但卻織得慢,織得少,倒是民間的織廠利益更高一些。”
“不過呢,既然官織廠賺錢少了,官府似乎得利也少了,其實不然,民間織廠越發富了,交給朝廷的稅賦也越多。而且遼東軍戶人家若都學會了織毯,也能像江南一般富庶,日子也不必太過困苦。”
“另外我還想着,你既然是遼東的總兵,我便不打算在這裡建織廠做生意了。‘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我若在遼東開織廠做生意,不論怎麼公道交易,也免不了有人會多想,又何苦來哉!”
“我若想賺銀子,自有辦法,倒不必非在遼東,更不必在織毛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