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南走,氣候就變得越溼熱,身邊的植被也在不斷變化着。穿行於一座座山間,彷彿進入了奇幻之境。丘陵環繞的谷地,籠罩着一團流動的雲霧。從高處眺望,滿眼都是翠綠,彷彿進入了無人之境。
鹿鎮是在過了長江之後才見到這些景觀,他感到很好奇,不時站在山路邊眺望,或是在一棵榕樹上爬上爬下,充分發揮了貓旺盛的好奇心。
天空陰鬱,濃重的雲包含着巨量的水分,拖着沉重的身體移動着。一整個白天是陰天,而現在,天空變得更暗了,看來已至傍晚。
鹿鎮指着一個方向,說道:“那裡有村子,應該也是獸人的村子。看起來還挺大的。我們去那裡住吧。”
他們這幾天在山間轉悠,途中經過了好幾個村子,裡面的村民幾乎全是獸人。獸人似乎仍然保持着和大自然融爲一體的靈氣,能夠在許多環境下適應並定居下來,而這些地方都是人類很少到來的。於是,一些偏僻地方的村子便只有獸人了。
鹿鎮同樣也能和自然交流,主要是和動物們交流。到了南方後,他們一路上經常遇到各種蛇,都是鹿鎮用獸人的自然交流讓它們離開的。
他並不說任何語言,只是用爪子輕輕撫摸它們的鱗甲,同時輕聲“喵喵”地叫着,那些蛇就變得十分溫順,鑽到草叢中不見了。
據鹿鎮講,他在薄荷草村的時候,就經常跟樹林裡的小動物這樣交流,其他的獸人小夥伴也基本都會這樣的技能。不過,除了一種動物,那就是老鼠。
老鼠總是非常害怕他們,雖然貓獸人並不吃老鼠,但這似乎從骨子裡決定了,改變不了。於是,當老鼠偷吃糧食,或是在房子裡打洞的時候,貓獸人們都會擺出嚇人的姿勢,併發出憤怒的低吼聲來嚇退它們,一般只是趕走,而不是傷害。
獸人很少傷害動物,他們一般都認爲,這些與自己相似的生物和自己的祖先有着某種聯繫,因此,他們還會善待和自己相同種族的動物。而在宰殺家畜的時候,也會進行某種儀式來請求原諒。
鹿鎮在與同種族的獸人交流時,對於一些簡單的話,或是某種情緒,只需要用和貓一樣的叫聲簡單迴應,對方一般都可以明白。
而以上的特質,人類幾乎都不具備。
因此,伏爾加洛不會明白鹿鎮的行爲,但是在多次進行之後,也能理解八九分。而他也告訴了鹿鎮一些西方關於獸人與人類進化的理論,那些理論居然神奇地驗證了獸人的習慣和傳說。
也就是說,獸人和人類的祖先都是某種動物,通過進化而來。這種進化的途徑,就是勞動,而其最終賦予了獸人與人類有別於動物的高級智慧。
在天色完全昏暗下來的時候,兩人來到了那個村子。相比起之前到過的幾個村子,這個村子至少有幾百戶,要比那些村子大了許多倍。或許是此地是一個比較大的谷地,可以聚集更多的人口。
鹿鎮準備找個人家借宿,但是在路邊並沒有看見半個人影。路旁的稻田裡也是一片寂靜,一天的勞作已經結束,大家應該都回家了。七月盛夏的時節,目前正是收穫的季節。稻田裡雖然仍然是黃燦燦的,但是應該不出幾天,就會被全部收割完畢,插滿新的秧苗。
正當兩人準備走進村子,尋找一戶落腳的人家時,稻田裡發出了輕微的響動。隨後,一個腦袋先行鑽出稻田,鬼鬼祟祟地張望一番,然後慢慢挪出身子。那是一隻棕色皮毛的獸人,大概和鹿鎮差不多大。可以清楚看見,他抱着一隻很大的筐。
他注意到了路邊盯着他的兩人,只停頓了片刻,便慌張地撒腿開溜。結果,也不知是筐子太沉,還是其他原因,他沒跑出兩步,就摔倒了,筐裡的東西散落在地上。
兩人急忙上前,將他扶起來。鹿鎮定睛一看,那個筐裡,裝着的是未脫殼的稻米。棕色獸人小聲道謝後,用手慌忙地將散落的稻米,連同地上的灰土一併劃拉進筐裡,急着離開。
鹿鎮趕緊說明情況,希望能到獸人家中借宿,並提出,可以幫他幹活,不白住。獸人卻連聲拒絕,急忙要走。
既然他不願意,鹿鎮也不能強求。正準備尋找另一戶借宿的時候,從那個獸人離開的方向,傳來了爭吵的聲音。
“小崽子,又偷米,這下人贓並獲,看你還有什麼說的。”一個成年獸人推搡着抱着筐的棕色獸人,並試圖搶他懷裡的筐。
小獸人則死死抱着筐,狂亂地大叫:“本來就是我的,不是偷!別搶我的東西!”
成年獸人和他扭打了一陣,鬆開正在搶奪着的手,猛地甩手,抽了小獸人一巴掌。小獸人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掌,身體失去了平衡,剛剛收拾好的米筐又翻倒在地上。
成年獸人正欲再打,卻聽得一聲“住手”,緊接着,一個黑影迅速閃到面前,一掌把他推開。他踉蹌幾步,站定後,發覺眼前是一隻黑貓獸人少年,銳利的眼神正盯着他。而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小獸人,已經被一個男人拉到一旁,並用身體護住。
“你們是誰啊?”
鹿鎮沒有說話,反問他:“爲什麼打人?”
“他偷了我們的米,還好幾次,這下被我抓住了。”
方纔小獸人從田裡跑出來的樣子,確實很可疑,像個小偷。於是他問道:“你有偷人家的米嗎?”
小獸人卻突然爆發了:“我沒偷,是你們偷了我家的地!那些米本來應該是我們家的!”
“我們哪是偷?錢一點沒少,都給你們了。”
鹿鎮頓時一頭霧水,愣在了原地。到底是怎麼回事?
伏爾加洛打量了一下那個成年獸人,他身着的衣服雖不華麗,但是仍舊比小獸人和鹿鎮身着的衣服要考究些,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
“他是大農場主家的人,對吧?”他問那個小獸人。
小獸人一臉疑惑。伏爾加洛想起,這裡一般不這麼叫,便改口道:“他是地主家的人吧?”
“對,是劉財主家的家丁。”小獸人這才聽懂了,輕聲回答道。
“是他買了你們家的田,對吧?”
“對。”
“我猜是以強迫的手段。比方說先收取高額的地頭稅,等待農戶家中承擔不了,再提出農田的交易,以軟強迫的方式兼併土地。”
這句話中許多語詞都過於書面,小獸人在反應了一會兒後,連連點頭,說:“對,對,我們家就是每年都要被收額外的糧食,不堪重負,我爹才同意賣地的。那時候,我家纔剛插完秧,他們就買了地。我們家現在沒了地,鍋都揭不開了。不過,你怎麼知道的?”
伏爾加洛沒有回答,只是朝鹿鎮說道:“小子,聽明白了嗎?”
鹿鎮點頭,說道:“把米留下,你,請回吧。”
成年獸人很顯然不肯善罷甘休,叫道:“那可不行,我盯了他好久了,好不容易抓住,你讓我打道回府。不可能!我勸你,別多管閒事,外鄉人!”似乎鹿鎮的北方口音引起了他更強的敵意,他把“外鄉人”三個字說得格外重。
他在鹿鎮肩頭猛推一掌,原以爲矮他半頭的鹿鎮會被推個趔趄,然而這個少年卻紋絲不動,並用手拽住了他的手,力量是如此強,他竟無法掙脫。
成年獸人惱羞成怒,飛起一拳,直衝鹿鎮面部。鹿鎮伸出另一隻手掌,那隻拳頭正中掌心,被輕易地防了下來。鹿鎮將那隻拳頭順勢抓住,向側面一推,那個獸人便倒在了地上。
他再次爬起來,牙齒格格作響,喉嚨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正欲再次撲向鹿鎮發起進攻,卻見眼前寒光一閃。鹿鎮從劍鞘中抽出一段黑鐵劍,直勾勾地盯着那名家丁,蓄勢待發,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似的。
瞬間,那家丁氣勢全無,定定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鹿鎮仍是那副準備拔劍的姿態,但是表情已經緩和了不少,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今天的事,不許說出去,要彙報的話,就說賊沒抓住,明白了嗎?”
家丁呆呆地點點頭。
“請回吧。”雖然語氣平靜,言辭有禮,但是這句話卻寒冷無比。
家丁應了一聲,飛也似地跑走了。
待家丁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鹿鎮纔將劍重新插進劍柄,俯下身子,慢慢收拾起地上的稻米來。
這次倒出的並不是太多,沒有耗費多少時間,就已經收拾完畢。鹿鎮換上了親切的笑臉,將一筐米放在那隻小獸人面前。
小獸人失神地朝那筐米看了一眼,又掃視着這兩個人,臉上逐漸浮現出歉意,似乎在爲一開始對讓他們留宿的拒絕而內疚。“謝謝你們,跟我走吧,今晚就在我家住一宿吧。”
他準備抱起米筐,鹿鎮卻先抱起了那個沉重的米筐,朝他笑笑,說:“請帶路吧。”
三人慢慢在黑暗的村道中行走。伏爾加洛悄聲問道:“你怎麼拔劍了,這件事還用不着吧。”
“我不會真的拔劍的,只是嚇唬嚇唬他罷了。”鹿鎮說道,“我很清楚,一旦開始殺人,就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