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不說話,靜靜等着皇上看那詞句,這些日子來他明顯感覺到皇上氣色精神都比之前好多了。
他雖只是賤奴,卻與皇上相處最多,心底感同身受,多少有些不忍,在外人看來陛下或許高高在上,手握天下,無人敢違逆。
可在福安眼裡,陛下除去至尊之軀,還是個花甲之年,天天操勞憂心,子女孫兒都怕他的孤單老人。近來好不容易有不怕他的瀟王世子,他表面爲維護尊卑次序而生氣,心中其實是高興的。
正在這時候,有個小太監輕手輕腳走進來,在福安耳邊耳語。
福安上前道:“陛下,鹽鐵使魯節求見,已在門外候着。”
皇上皺眉:“他這時來能有何事?”
“那老奴這就讓他回去?”福安問。
“罷了,最近諸事不順,煩擾頗多,在此關頭萬事不可大意,讓他門外候着,朕這就去。”小太監領命出去通報,皇上在宮女伺候下披上保暖風衣,才緩緩出門,福安連忙跟上。
門外是一片小花園,園中綠竹茂密,小亭裡魯節已身着紫色官服,手執奏摺等候多時,魯節五十多歲的模樣,國字臉,手指指節很大,長滿老繭,畢竟他乃鹽鐵司首官,會匠人活計。
見到皇上出來,他先恭恭敬敬的行了禮,然後才道:“陛下,臣今日來有事稟報,但又不知當講不當講,可職責所在,臣不說心中難安,若說了反而觸怒陛下,還請陛下恕罪。”他說着再作揖。
皇帝皺眉,吐出幾個字:“有話就說。”
“遵命!”魯節這才直起腰來:“陛下,按景朝律,全國上下鐵石、生鐵、熟鐵買賣都需我鹽鐵司詳錄出入,以便查證,以防異動,最近......最近........”
說到這福安見他臉色爲難,似乎有所顧慮。
皇上本就受叨擾,此時見他婆婆媽媽,臉色更加不好,說話語氣重起來:“有話快說,你堂堂鹽鐵使,朝廷二品大員,有何事不敢開口,何至於此!”
“是!”魯節咬咬牙道:“最近鹽鐵司在錄大批鐵石從北方江州一帶順流而下,從水路進入京城,這本也是常事,每年春耕百姓需新農具,鐵用量大些正常,今年不過比往年多了一些。
可今早......今早我司通知參勝提醒下,臣仔細查閱最近鐵石出入記錄,居然發現其中有三千五百斤鐵石全部入了......入了瀟王府.....”
話音一落,小小的花園安靜下來。
福安心中咯噔一聲,感覺事情不妙,一下子忍不住想到當年被抄滿門的親王......
果然偷偷瞟了一眼,發現皇上的臉色難看起來,皇上平靜的問:“三千多斤鐵石,依你看能出多少斤鐵。”
魯節低頭道:“大概......大概一千五百到兩千斤左右,臣覺得世子或許.....或許是有其它用處,不過......不過身爲臣子稟報皇上乃是爲人臣本分,畢竟這麼多鐵在京中還聚集一處,實在.....實在是.......”
魯節滿頭大汗,不敢再接着說下去,福安卻心跳加速,他知道魯節想說什麼,這麼多用處不明的鐵在京中,還匯聚一處,實在太過危險!
兩千斤鐵啊,那可以打造多少刀兵了,在加上之前陛下遇刺之事......
皇上面無表情揮揮手:“你做得不錯,下去吧,切記不可對外透露,朕自會問清。”
“是,臣告退。”魯節如蒙大赦。
他也不敢多待,告退之後趕緊匆匆退出,一刻也不想耽擱,直接出宮。在其位謀其政,這麼大的事他若不告訴皇上就是失職,到時萬一真有異動,他就是萬死不足以謝罪。
可上報皇上這卻又是皇家內部之事,若冤枉了瀟王府呢,稍有不慎他恐遭牽連,所以魯節也覺得此事十分難做,也不想插手其中。
.....
福安靜候一旁,皇上不說話,只看着不遠處的假山。
皇上不說,他也不敢說,心中七上八下,剛剛陛下才誇的世子,結果現在......所謂愛之深責之切,這次只怕要出事了。
又安安靜靜的過去許久,福安覺得腳開始發麻,卻始終也不敢一動,只是靜候。
“福安,你說他要這麼多鐵幹什麼。”皇上背對着他問。
“老奴......”福安慌張的道:“老奴也不知,陛下聖查慧明,自有斷絕......”
“哼,聖查?朕若召他進來問話,定然什麼都問不到,若派人去王府......便是給他定罪,逼他去死!”皇帝自言自語:“好個年少輕狂,真會給朕找事!”
.......
“小婿看得千真萬確,此事絕錯不了!”年輕文士激動的道,他案桌對面坐的正是當朝參知政事羽承安,矮案上放着衆多熟食。
此人正是鹽鐵司同知參勝,也是羽承安的乘龍快婿,年紀輕輕,才三十多歲便身居高位,年輕有爲。
“魯大人早上在小婿提醒下看來在錄典冊,下午便匆匆進宮了,絕錯不了。”參勝自信道。
“好!做得好。”羽承安高興得重重點頭:“來來來,你我翁婿共飲一杯。”他說着就要倒酒,卻被參勝搶先:“小婿來。”說着他拿起漂亮的玉淨瓶,小心爲兩人斟酒,隨後對飲。
“呵,這聽雨樓的將軍釀果然了得,等下你回去的時候也帶上兩瓶。”羽承安高興的說。
參勝也不推脫,拱手道:“多謝岳父。”
“唉,你我二人之間,不必說這些客氣話。”羽承安笑着說,隨即站起來,扶着鬍鬚道:“這世上除去你,也少有人知老夫志向了。”
他說着幽幽搖頭嘆氣:“想我景朝,泱泱大國,大好河山,可陛下太過強勢,文治無爲,武功征伐卻長久未停,軍閥氣味濃重。古人云,國雖大,好戰必亡!我景朝若爲外患,必有內憂,可羣臣和皇上卻都不知。”
“當初的瀟王也好,之後的魏朝仁也罷,還有現在冢道虞想要施行的軍隊改制也是如此!”羽承安搖頭:“一位追求武力,剛而無柔,國家如何長久?
只有讀書尊禮,教化世人,纔是安邦固國長久之道。自古臣強則君弱,當初我要藉機殺魏朝仁,太子還以爲老夫站在他那邊,別人以爲老夫想借機牟利,哼,短視!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老夫哪邊都不站,只站我景朝社稷!”
參勝也站起來,端着酒杯跟在羽承安身後,也不說話,靜靜聆聽教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