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郭藥師剛要走出大帳門前,親兵高興的爲他遞上馬鞭。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親兵高興什麼,他沒說話,走出大帳,衆多軍中校尉將領,還有他的幾個老朋友張令徽等人,大家都看着他。
“我知道向景軍投降,你們心裡都高興,不過接下來就沒這麼簡單,是拼命的時候了,我們才投降,要想景國接受,就要戰功!”他對衆多圍觀的將領道。
大家默默點頭。
“我明白你們的心思,總比死了好,不過想好好活着,就必須打贏接下來這一仗。”說着他招招手,“現在,隨我去見楊洪昭大帥吧。”
......
大帳中,郭藥師帶着部下十餘人,單膝跪拜坐在虎皮椅上的楊洪昭。
“衆位將軍請起吧,以後大家都是同僚了。”
郭藥師這才帶人起身。
“諸位將軍來投,是本帥之幸,是景國之幸,諸位於國家之功勞,會爲後人永世銘記。”楊洪昭誇讚道,隨即又話鋒一轉,“不過本帥也要提醒諸位將軍,雖然原部下馬步軍卒一萬五千七百二十三人依舊歸各位轄制,但也請諸位將軍牢記,從今日起,你們已爲我景軍,歸本帥中軍節制。
所以一切調動軍令,作戰部署,都必須服從本帥指揮,如有不從,軍法處置!”
說到最後時,楊洪昭話音高了三分,十分嚴厲,空氣也冷下來。
郭藥師餘光見身邊兄弟臉色難看,拳頭緊握,連忙搶話道:“當然,請大帥放心,我等定會盡心盡力,聽從大帥調遣,絕不恣意妄爲,常勝軍上下都如此。”
他說完看向上方的楊洪昭,見他點點頭,並走下帥椅,親自握住他的手:“如此,本帥放心了,以後就要仰仗常勝軍的諸位了。”
郭藥師心中長鬆口氣,點頭保證:“大帥放心。”
“好了,瑣事到此爲止,我讓人準備了酒肉招待各位,我們邊吃邊說!”楊洪昭揮手。
不一會兒,有人擺上煮熟的羊肉,不過並沒有他說的酒,只有清水,但在行軍打仗途中,也是極好的東西了。
自己的兄弟們,直到這時才高興起來,他們可不關心什麼新大帥的立威和拉攏,他們關心的只有吃喝和女人。有錢花,有糧吃,有女人睡,他們就能不要命的殺敵。
可郭藥師不是那樣的人,他腦子裡清晰得很,作爲他們的新主人,景國想要什麼,楊洪昭想要什麼。
所以吃到一半的時候,他說道:“大帥,南京戰事如何?”
景軍先鋒八千人,在他們投降之後已在侍衛軍步軍指揮使童冠,還有楊洪昭兒子楊建業帶領下越過涿州,到達南京城外的盧溝與遼軍隔河對峙。
可盧溝對面的遼國也不是等閒,戍守南京及其周邊的遼軍是遼興軍節度使耶律大石留下的遼興軍,一直以來都是整個遼國最強的武裝力量。
楊洪昭也不掩瞞,直接對他們道:“我軍先鋒八千,已在侍衛軍步軍指揮使童冠和昭武校尉楊建業帶領下到達盧溝南岸,與遼軍對峙,遼軍大部駐紮城外東南,西南兩個大營,與城中守軍互成犄角之勢,一時間難以攻破。
前幾天,西路軍校尉楊虎也率先鋒千餘人抵達盧溝案邊,與我中軍先鋒匯合。”
說到西路軍,郭藥師嘴上不過,其實心裡捏了把汗,他們要是晚點投降,景國西路大軍就會從西面進入涿州,切斷他們的後路,與中軍軍形成合圍,現在想想,他也慶幸自己決斷得早,先一步投降了.......
郭藥師心中心思百轉,或許是個機會,他這麼想到,當初遼人曾收編他們,可其實從來就沒怎麼信任過,更多的是提防和不信任,他也曾想建功立業,但常勝軍起初是難民組成,缺乏訓練,軍紀渙散,後來又被遼國朝廷防備,不得重用。
或許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郭藥師想到,轉投景國,新的開始,新的起點,楊洪昭對他們雖有嚴厲,但也信任,或許就是建功立業的機會.....
左思右想,他似乎下定某種決心,拱手道:“大帥,屬下有辦法可以攻入南京。”
見他這麼說,所有人都看過來,楊洪昭也看向他。
“遼人不知道常勝軍投降,哪怕知道,也不能說明我投降,這是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我帶人到南京城下,騙他們放我入城,到時候控制一扇城門,讓後續援軍攻進去!”郭藥師嚴肅道。
楊洪昭驚了,就連他們身邊的兄弟們也一臉驚訝看向他。
楊洪昭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後反問:“如果遼人不信怎麼辦?再者如何控制城門。”
“我只是帶二十人,就說從涿州潰敗逃亡北上,他們不會不信,人越少他們越放心。”郭藥師回答。
“二十人......太冒險了,稍有不慎,你可能會死在裡面,如今南京城全面戒嚴,就算半夜輪換,每門守軍至少過百,如果援軍不能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楊洪昭認真說。
“可如果成了呢......”郭藥師堅持道:“大帥,南京城中四門加起來至少兩千守軍,外加城外兩處大營,至少兩萬以上,如果攻城,大帥覺得多少日能夠攻下南京城,三五個月,還是半年一年?作爲攻方又要死傷多少,至少也是萬數將士。
可如果我們出其不意控制南京城,兩側大營失去依仗,前有隔河相望的景國大軍,後面是無法進入的南京城,前後夾擊,兩營遼軍必會潰逃,到時候拿下南京輕而易舉。”
楊洪昭仔細思考了許久,還是沒有答覆。
他有些急了:“大帥,當斷則斷啊!”
“可你的性命.......本帥無法擔保定能保你。”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斬釘截鐵道,新的起點,新的開始,他決定拼一次,賭命也好,搏運也罷,機會他這輩子可能只有一次,建功立業,成與不成,就在此時。
“好,本帥答應,不過還需更細緻的安排。”楊洪昭依舊謹慎。
........
四月初,經過數月鏖戰,金軍終於攻破大同府,金軍也死傷慘重,幾個月的慘烈攻城戰加起來,金軍死者已經超過萬數,傷者不可計數。
這是自女真人在完顏烏骨乃帶領之下,從遼東起兵一年半,至今死傷最爲慘重的一次。
怒不可遏的金國太子完顏離下令屠盡城中活口,男女老少一個不留。攻城主帥,完顏離的叔叔完顏宗弼沒有反對,也沒有制止。
一時間,遼國這個屹立數百年的大國西京大同府,漢時抵禦外敵,遼時抵禦景國的重鎮,瞬間變成人間地獄,火光沖天。
當人命被任意踐踏時,人的價值甚至遠遠比不上牲口。
殺戮持續了兩天兩夜,接近十萬手無寸鐵的人死於一邊倒的屠殺,經歷殘酷的收城,城中精壯男子本來就不多,剩下的都是老弱婦孺。
之後血腥和惡臭會瀰漫這座古城,直到時間慢慢修復傷痕,後人忘卻傷痛,再重複往日悲劇。
遼國北府宰相蕭幹帶二十餘騎逃走,往東逃去,投奔南京。
.......
耶律大石帶着人一路從居庸關向南狂奔,陡峭嶙峋的山石割破腳踝,他們卻頭也不敢回,身後是女真人的箭,帶着風聲打在旁邊的灌木叢裡,他一邊拼命向樹林裡鑽,一邊招呼身邊的人。
金人是昨天夜裡摸上來的,半夜一直殺到天亮,黑暗混戰中他背上被砍了一刀,好在穿着甲,他不知道自己殺了幾個,可他們一直佔據上風,居庸關的城頭一直掌握在他們手中,直到天亮,他們看清了山西面密密麻麻,數不清的金軍人影......
所有人的鬥志瞬間崩潰,哪怕他們抵禦了金人一晚還佔據上風。
耶律大石知道守不住了,因爲沒有了鬥志.......
而且金人從居庸關西面殺上來,說明另外一件事,西京已經失守,金人很快就能越過太行山,直接攻擊太行山腳下的南京城.....
這時,已經來不及想那麼多,顧忌那麼多了,活下去纔是當前最大的事。
耶律大石帶着所有部下從居庸關的東面逃跑,求生本能驅使之下,他們不要命的往山下飛奔。他眼睜睜看見好幾個兄弟跑得太快,活活跌下山崖摔死,也看見有人摔得爬不起來,被金人的箭射中的反而是少數。
可他們不能回頭,兵敗如山倒,回頭就是死......
狂奔整整狂奔半天,他們終於狼狽的從居庸關東面,順着榆河進入南京城外的平坦地界,他雙腳鮮血淋漓,身上的鎧甲和武器都丟在山中,整個人不似人形,若不是強大的求生慾望支撐,他早已倒下。
陸續聚攏過來的兄弟只有三五十人,各個都十分狼狽,他們一千多人,現在只剩這些。
耶律大石癱倒在榆河邊,大口喝水,再也無法前進。
到下午些時候,陸續有人聚攏過來,最後攏共聚攏百餘人,耶律大石不敢停留,帶着殘部繼續向着南京城方向逃去。
令他奇怪的是,金人沒有追擊,根據後來跟上的弟兄說,金人停在了居庸關,只是在關隘上放箭,並沒有越過居庸關東進,他們想幹嘛。
.....
“叔父,爲什麼不乘勝追擊?”居庸關城頭,完顏離不解的問身邊的完顏宗弼,他們身後,金軍大部正在緩緩登上城牆,在山頭平坦的地方砍樹開道,落地紮營。
“等着他們打,你父皇說的。”完顏宗弼回答,說着看了眼他身邊的劉旭,他此次獨立率軍,皇兄把劉旭派到他身邊,說是爲他出謀劃策。
“眼睜睜看着景國打下南京?”完顏離不甘。
“哼,不甘心也要等,事情是劉先生跟景國人商量的,你問他去。”完顏宗弼話裡也有不滿。
劉旭一臉尷尬,面對完顏離的質疑,選擇一言不發。
完顏宗弼看向遠處山腳下的南京城:“既然劉先生認爲景國強,景國人要小心對待,那我們就在這看着,睜大眼睛看看他們這麼打南京城,看看景國人到底有什麼本事,是不是真跟你說得一樣厲害,哼!”
說完,他轉身離開,完顏離也輕蔑道:“劉先生就是景人吧,可這是我女真大營,先生最好想清楚了,自己到底是哪邊的人,別一不小心就變成死人了。”
劉旭默默不說話,完顏離也很快離開了,他默默看着東面山腳下的南京城,感受身邊士兵異樣的眼神,他心頭在發顫,如履薄冰,就是他如今的處境。
他本來可以不走,皇上也問過他,要不要留在上京,但完顏盈歌公主回到了上京,他無法面對公主,在他心中,一直把公主當成自己的後輩甚至子女教誨,可公主卻說出那樣壞倫理綱常之言。
他不知道如何面對,所以他選擇跟隨大軍,哪怕知道是把自己往火裡推。
大同府一破,金國再無壓力,金國大軍遵守與景國約定,居高臨下駐留居庸關附近看戲,看傳說中的中原大國戰力如何,看景國怎麼打南京城。
......
盧溝南岸邊的前鋒軍大帳中,燭火閃爍,郭藥師雙手攤開地圖,身邊圍着許多人。
西路軍前鋒錢必,楊虎;中軍前鋒童冠,楊建業;以及他的舊部,東路軍因圍困易州,所以來遲,還在路上,沒有趕到。
郭藥師低聲向衆人道:“計劃很簡單,凌晨趁夜色出發,悄悄渡過盧溝,到時楊將軍率精銳一千,在盧溝南岸渡河,渡河後不要貿進半步,就在河邊等候。”他說完看向楊建業。
楊建業點點頭。
郭藥師接着說:“楊虎將軍,童指揮使各帶一百死士隨我渡河,等候在城外西側的這裡。”
他指着地圖上南門外偏西南的地方:“明天我可以帶你們隔着盧溝看看那地方,是一片小果林,地方小,樹也不高,所以走路最好弓腰,但藏住兩百人不成問題。
這片國林就在大路邊,距城南門大概一里左右,不遠不近,只要動作小,晚上守軍很難發現。
到時我會帶二十人稱從南邊潰逃而來,要求入城見遼皇帝,以此騙開城門,然後殺死門口守衛,我和二十個兄弟會死守城門,但不知道能控制城門多久.......”
說到這,他看向楊虎和童冠:“到時就看兩位將軍,你們躲的果林能隱約看到城門那邊,估摸着一旦有變,或聽到喊殺,就請兩位直接帶兩百人跑一里地進城,越快越好!
一旦完全控制城門,我們就在城頭點火三堆,建業將軍以火光爲號,率河邊等候的千人精銳儘快殺入城中,攻下其它城門。”
郭藥師慢慢說完......
所有人都看向他,眼中聲色複雜,但大多是欽佩的。
這計劃很簡單,就是郭藥師帶人騙開城門,然後後續援軍分批進入,依次佔領。
但爲不讓遼軍起疑,援軍不能太近,不能太多,而他自己更是隻能帶二十人,二十人已是上限,如果人再多,遼人說不定就起疑,要盤問覈查。
可二十人也太險,奇襲成功與否,就看二十人能不能爭取足夠時間,讓一里外的兩百人跑進城裡,一旦兩百人進入城中,控制南門就會簡單得多,能爭取到讓河邊等候的千人進入城中的時間,這是不斷累計放大優勢。
一旦千餘人入城,南京城幾乎大局已定,在堅固的城池,也怕從內部被攻破。
一切的開端還是二十人!
二十人面對南門守軍能支撐多久這就是決定勝負的關鍵,時間就是勝算,一旦失敗,外圍的人沒事,撤退就是,但郭藥師及其二十個兄弟,肯定是死無全屍.......
郭藥師緩緩環視衆人,拱手肅然道:‘諸位,拜託了。’
衆人都慎重點頭,“將軍放心,將軍豁出去命去,我們也不會惜命保身!”年輕的楊建業一年正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