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負轉機往往只在一瞬間,難以預測,難以控制。
......
楊虎帶人沒去多久,城中那邊傳來零零散散的喊殺聲,隨後火煙沖天,郭藥師就知道出事了,百姓暴亂......
他迅速集結一百多人,準備趕過去,可手下兄弟都面帶懼色。
“將軍,我們就一百多號人.......”
“對啊,都是景軍燒殺搶掠惹得禍,關咱們什麼事?”
“說話小心,我們現在也是景軍!”
“是是是,我們是景軍,可別人把我們當景軍了嗎,特別是那姓童的,他連軍糧都不分我們。”
“......”
郭藥師也猶豫,看遠處動靜,十有八九是城中大部分百姓暴動,不忍景軍暴行奮起反擊,南京城中是沒多少守軍,但至少有五萬以上的民衆。
童冠還有楊虎根本就是兩個傻子,惹怒民衆,又在大軍還沒抵達的情況下,等於玩火自焚!
他們前幾天和遼國守軍消耗下來,戰死、受傷的也很多,四個城門軍隊加起來能打仗的不超過一千八百人。
這些人還要分散把守各門、重要衙門府邸,每處不過百餘人,最多的北門也不過三百來人守着,如果全城百姓暴動,那根本就是杯水車薪,他們衝進城去,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一回頭,發現是楊建業帶兵路過,身後跟着七八十騎全副武裝的鐵甲騎兵,還有大隊步軍,攏共三百人左右。
“郭將軍!”年輕的楊建業見他大喜。
“楊將軍,你要去哪?”他問,先鋒其餘三人,童冠,楊虎,楊建業,只有眼前的楊建業令他不厭惡,而且有些佩服喜歡。
年紀輕輕雖然衝動,但知道大局爲重,而且明白安撫百姓的重要性,作戰也一馬當先,悍勇無比,手下軍士都願意爲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將軍赴死。
“城中軍民暴動,我去救援,請將軍幫忙守住南門。”年輕人在馬背上高聲道。
郭藥師心中一陣慚愧:“我與你同去。”
“不用。郭將軍,南門和城中一樣重要,要是守不住南門,後續大軍到了也進不了城,這麼多弟兄就白死了。”楊建業說着打馬向城中趕:“總之南門就拜託將軍了!”
郭藥師遠遠拱手:“楊將軍放心。”
目送楊建業一行遠去,郭藥師回頭,二話不說開始指揮衆人部防。
他們在城洞前假設拒馬,擋板,然後把長矛手,刀盾手安排在城洞一帶,城頭弓弩手準備,所有人磨利刀、斧、長矛,正如楊建業所說,只要守住南門,大軍到後可以直接入城。
半個時辰後,遠處城中傳來喊殺聲更大起來,一直持續到下午,所有人緊張不安的看着城中方向,郭藥師也派出斥候去查看。
.......
到日斜西山時,城中喊殺聲逐漸消停。
斥候高興回報,暴亂已經被鎮壓下去了。
郭藥師站在城頭,終於鬆了口氣,他已經在城頭站了一天,全身傷口疼痛,也不敢鬆懈。
衆多士兵們也鬆了口氣。
又過許久,天色逐漸暗下,楊建業派人來點着火把來告訴他,局勢已經暫時控制住了,不過楊虎在百姓暴亂中受了傷,憤怒不已,揚言要殺盡城中刁民,被攔住後不滿的帶人去了城西。
而楊建業則將率軍往城北駐防,同時派人安撫百姓。
一天的緊張氣氛,終於開始緩解,郭藥師這才感覺到全身十幾處傷口疼痛難當,疲憊涌上心頭。
他這才招來親兵,扶他去休息。
不過即便休息,他也睡在城頭哨樓中,不敢下城牆。
才一躺下,他就沉沉睡去了,連傷痛也無法阻止疲倦感。
.......
他站在黑壓壓的城洞裡,沒有一點光,壓抑得他喘不過氣來,他見到所有在那死去的兄弟,他們一個比一個悽慘,有的渾身是血窟窿,還有人已經看不出人形,兄弟們都站起來就定定看着他。
他害怕了,說:“兄弟的死是值得的。”
沒人說話,他驀然反應過來,死人怎麼會說話呢......
兄弟們拖着殘缺的軀體,拖了一地血跡,默默向他走來。
他心虛了,慢慢後退,本來他不怕的,可如今突然開始害怕,心虛了......
說不出話,只知道踉踉蹌蹌的後退,城洞裡響起了刺耳難聽的聲音,讓他全身難受。
......
“將軍!將軍!”
郭藥師在親兵的大聲呼喊中醒來,首先見到的是火光映照下的親兵就驚慌失措的臉。
他眯起眼睛,順着光源他看見了親兵手中的火把。
“怎麼回事?”
“城西,城北打起來了!”親兵驚慌道。
郭藥師連忙起身,瞬間倒吸口涼氣,發現全身疼痛不已,背後一片溼潤,回頭一看,火光照耀下,身後牀鋪也染紅一片,原來是他翻身壓到背後傷口,又開始流血了。
他來不及管那些,匆匆爬上城樓最高處的哨樓,遠遠的就看到北門和西門沖天的火光,伴隨着隱約能聽見的喊殺聲。
黑暗中,遠處大片天空被照成橘紅的恐怖顏色。
郭藥師經驗老道,心中顫抖,這絕不是普通民衆!
百姓暴亂不可能如此有序的聚集一處,點起這麼多密集的火把。
“怎麼回事?”他回頭大聲質問,親兵搖搖頭,身後的士兵們也搖頭,他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郭藥師心急如焚,但不知如何是好,才觀望一會兒,城下黑暗中就有人舉着火把,高喊着騎馬跑過來,從城下一路跌跌撞撞爬上來,衆人看清了他是景軍,就放他上來了。
“郭將軍,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來人鼻涕眼淚一起流,臉上還有血污,“遼人,遼人大軍攻城了!城內百姓也暴亂,裡外夾攻,北門已經快守不住了!”
郭藥師大驚,城中守軍被他們殺了好幾百,剩餘的都丟盔卸甲潰散了,城外兩個大營的遼軍在南京被奇襲佔據之後怕被兩面夾攻,心灰意冷下紛紛向北潰逃,“哪來的大軍!”
他大聲質問。
來人搖搖頭,“不知道啊將軍,我不知道!城頭下面一大片都是火把,漫山遍野到處都是遼軍!”
郭藥師大駭。
如果只是城中百姓暴亂,他們還可以鎮壓,等待大軍前來,一切都塵埃落定。可城外還有遼國大軍攻城,那就完全不同了,裡應外合,他們每個城門幾百人是怎麼都守不住.....
“楊將軍呢。楊建業將軍呢!”他反應過來着急的問,城西是楊虎守的,城北是楊建業守的,他這纔想到!
“不知道啊!嗚嗚......我不知道,將軍讓我來報信之後,又帶人殺回去了!”士兵說着說着大哭出來,哭得眼淚和臉上的血混在一起。
郭藥師心頭一顫,一下想到那個識大體,有血性的年輕人,連忙招手道:“快,來人,備馬!本將要去城北!”
親兵沒動,周圍的士兵也沒動,遠遠望去,城西的火光已經蔓延到城頭,照亮大片夜空,如同駭人的煉獄野獸,在黑暗中向着城北緩緩移動。
楊虎守的西門失守了,遼軍正從西門抄北門的後路,不可能救援了......
“沒聽見嗎!備馬!”他嘶吼,卻被老朋友張令徽一把拉住:“去只是送死,你看看那邊。”
順着他所指的方向,城外大片火光正貼着城牆,向南門這邊移動,郭藥師只看一眼,就能判斷至少有千人以上......
遼人準備裡外困死他們。
“將軍!”親兵着急看向他,衆多士兵都看過來。
看着衆人期待的眼神,郭藥師猶豫許久,最終無奈下令開城門突圍......
......
夜色,冷風,火光......
郭藥師腦子裡,耳邊,眼見之處,全是這些......
他帶着一百餘人打開南門,拼命往外衝,遼國合圍過來的前鋒只有少數,黑暗中他們在城外果林附近遭遇。
他們只顧着跑,遼人在後面大罵放箭,這片幫助他們奇襲南京的果林又救了他們一命,擋住大部分黑暗中的箭。
不要命的狂奔,身後是遼人的馬蹄聲,喊殺聲.......
黑暗中有人跌下山澗,有人被射中,有人掉進河裡,也有人跑不動了放棄等死......
無論哪種,他們丟盔棄甲,能丟的東西都丟了,只爲讓自己跑快些。
好在趁着夜色遊過盧溝後,遼國人放棄了追擊,轉頭去佔領南門。
郭藥師回過神時,全身溼透,在夜風中冷得瑟瑟發抖,身邊只有十幾個人.....
他們不敢停留,不敢亮明火,在夜色中繼續往南逃,摸索着前進。
天快亮的時候,他們又餓又累,全身是傷,腳已經血肉模糊,有人甚至磨出白骨,可依舊不敢停下......
天亮後,陸陸續續聚攏過來一些走散的人,慢慢隊伍壯大到三十幾人,身後的南京城已經看不見了。
等他們爬上一座土丘的時候,居然看見了遠處半里處的大路邊的大隊人馬也在向南逃,少說數百人,而且領頭人還騎着幾匹馬。
郭藥師眯起眼,很快認出了騎馬的人,楊虎!
他郭藥師連忙招呼衆人追過去,與他們匯合,見面之後,他發現楊虎不只是騎着馬,他和他的士兵們穿戴整齊,連沉重的甲冑都沒有丟棄,看起來威風凜凜。
郭藥師明白過來,他們不是潰敗,他們是有計劃逃跑,或者說他們是逃兵,在遼人攻城之前就早早撤出南京,纔會如此從容。
難怪遼人會輕易攻佔西門,然後繞後合圍北門守軍,原來西門守軍早早的就逃了......
見面之後,楊虎定定看着他,眼神中都是警告的意味。
郭藥師心中有了深深的厭惡感,他張張嘴,最終什麼都沒說。他又有什麼資格說呢,他是降將,是外人......他也是逃出來的,比起楊虎的威風凜凜,他們這些丟盔棄甲的人,更像是殘兵敗將。
打過招呼之後,郭藥師什麼都沒說,跟着楊虎的幾百人往南撤退,他只能在心中求上天保佑,保佑最年輕的楊建業能成功突圍。
幾個時辰之後,天色完全亮了,後面有五騎追了上來,不過來的不是楊建業,而是狼狽的童冠。
隨後,不斷有殘兵陸陸續續聚集過來,等正午的時候,他們在南京往南的村子附近休整,這地方早已人去樓空,一個人影都沒有,此時已經聚集了五百多人的隊伍,楊虎還送了郭藥師一匹馬,讓他以馬代步。
楊虎和童冠商議後決定先向南匯報元帥,再做打算。
就在這時候,北面的山後大批鳥雀飛起,黑壓壓的飛向西面天空,衆人臉色都變了,遼國追兵來了!
.......
耶律大石騎馬站在盧溝南岸,身後才經歷徹夜戰鬥的南京城已完全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他一路南下,聚攏收編的軍隊已經超過兩萬人。
他讓其中五千人留下,鎮守南京,剩餘的人渡過盧溝,準備繼續南下追擊。
“我們纔打敗景軍,可以休整之後,據南京城防守,肯定能對付景國!”他身邊的蕭幹激動道。
蕭幹是北府丞相,年過五十,但是個老煉的能人,之前他一直帶兵四處抵抗金人,大同府陷落之後,他越過居庸關逃回南京,隨後又被景軍圍困,被迫和皇上一起突圍,出城之後走散,沒想到遇上耶律大石。
身邊衆多將領都贊同蕭乾的意見。
耶律大石回頭看向他們,搖頭道:“不行,我們不能再守了。”
衆人驚了,“可景國人有十幾萬大軍,西北的居庸關上還有幾萬金人。”有人提出質疑:“我們出去就是等死。”
“是啊大王(南院大王),他們有我們幾十倍的人。”
“大王,我知道你急於求戰,想洗刷我們大遼的恥辱,可我們人實在太少,只要守住南京,大遼國祚就不會斷絕.......”蕭幹也沉聲勸道。
耶律大石環視衆人,然後緩緩道:“我知道你們害怕,本王也害怕,因爲金人總是能打贏我們,景人有十萬大軍!
可事到如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不能再讓恐懼左右自己!不能再被動防守,一位防守,出其不意的攻擊纔是取勝的關鍵,如今就是機會!
昨晚激戰之後,景國大批潰軍正在南逃,不斷驅趕這些潰軍,讓他們聚攏,但不要殺人,然後挑選最精銳騎兵跟在他們後面,跟着他們移動,等到景國中軍接收他們的時候,就是進攻的大好時機!一旦一舉擊潰景軍,我們就能專心對付金人。”
衆人都靜靜聽他說完,隨後臉上慢慢露出決然之色。
“如果大王準備這麼打,我們聽從大王命令!”
“我也是!”
“全聽大王號令!”
“......”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表示願意聽從耶律大石的指揮。
耶律大石環視他們一眼,心潮澎湃:“好兄弟!你們相信我,我也絕不會讓你們失望!
本王只要精銳,你們挑出手下精銳騎兵,只要三千!其餘部隊作爲後續,相隔十里以上跟進前軍,而我........將親自率領前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