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面大同府深入我國腹地,先拿下大同府纔是首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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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波濤洶涌,風險太大,不宜分兵,只要拿下大同府,穩紮穩打,以大同、燕山府爲根基,再徐徐北圖,就算難以北上西進,金人也拿我們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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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的好是好,可太過冒進......
如果失敗怎麼辦,一路戰敗影響軍心......
分散兵力不好,金國可不是什麼好啃的骨頭。”德公喋喋不休,對李星洲海陸兩路出擊,一舉擊潰金國的戰略並不同意,一邊端起茶水潤喉一邊說。
德公說完,李星洲環視衆人一圈,最後目光落在狄至身上。
狄至明白,隨即開口:“丞相說得有理,大同府是重中之重,大同、燕山連成一線則能抵禦北方,全力拿下大同府是穩妥之策。
可更長遠的看還是欠妥,往遼東的通道,特別是在渤海灣這一代。”他說着用手指了指放在桌案中間的地圖,衆人都湊過腦袋。
“西面是延綿大山,東面是海,擠壓中間的通道本就不寬,如果一戰之後打草驚蛇,金人丟了大同府,馬上重兵扼守遼東通道,到時候想再往北佔據草原馬場,遼東之地就更難了。
而且到那時就算再由海軍從後路包抄也沒用,陸上大軍不接應,海軍就算登陸也會孤立無援,難以持久。”
狄至說完,幾個老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狄至並未正面回答德公問題,兩人所言在於所想根本不同。
德公的意思是以奪取大同府爲戰略目標,能不能北上獲得更多疆域則隨緣。
而狄至的意思則是這一仗,目的要奪取大同府,控制遼東走廊,遼東平原等大片地區。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狄至的話就是李星洲的意思,狄至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一起平過叛,一起滅過遼。
每次生死攸關大戰中,在瀘州也好,在燕山府也罷,李星洲一旦分兵,則晉王一軍,狄至一軍,此時狄至所說,自然是晉王想說的。
所以不可思議的目光都匯聚到了他身上。
燕雲十六州之地,景國用了一百多年也沒能奪回來,去年晉王海陸並進,一下將東部易州,涿州,燕山府等地奪了回來,已經是潑天的功勞,全國上下歡欣鼓舞。
景國是這樣的,重重文抑武,自從太祖皇帝之後,已經沒什麼太像樣的武功,攻城略地的事離景國已經很遙遠,打過的戰大多數都是禦敵之戰,幾次出兵北方要麼無疾而終,要麼就是大敗。
在這樣的環境下,人們難免喪失了銳氣,奪回燕山府已是天大勝利,再能奪回西面大同府就是礦世之功,不敢再奢求。
他們萬萬沒想到,李星洲居然還惦記着更加北面的草原和遼東地區。
“王爺,此舉會不會太過激進了.......”已經升任兵部判部事的包拯有些遲疑:“金國並不好對付,連當初遼國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也認爲這個方略太過激進了,雖然卻有道理的,但不能這樣心急,國內還未準備好,風險太大。況且已得燕山府,就不必再冒險,要是此戰敗了,金軍趁勢南下,說不定新得的燕山府也要難守住。”何昭也不同意。
李星洲看着衆人七嘴八舌,心中其實也很忐忑。
他哪不知道這些風險,哪又會不害怕,這些日月,他天天想,夜夜想,甚至要不是詩語安慰,他都難以入睡。
家國大事,特別事關千百萬人命運的大事,稍有不慎,他就是千古罪人,這種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哪怕在夢中也時常驚醒,或是懷疑自己的是否是對的。
可越是這種時候,越要逼着自己冷靜下來思考,不被情緒和壓力左右。
見衆人爭論,他清了清嗓子,衆人都看向他,他纔是真正的決策者。
李星洲道:“各位的擔心我都明白,如果把目標鎖定大同府,有義軍內應,加新軍,禁軍,關北軍,攻大同府是十拿九穩的。
有大同府之後,大同府燕山府連成一線,燕雲十六州可以全部收回,就是天大的功績,足以名留青史。”
說着他站起來,有些沉重踱步:“我自然也想到此爲止......
這開元的生活多安逸,我家中嬌妻美妾,金銀如山,富貴榮華,權勢滔天,就這麼過完一生,還能留下美名傳揚.......
我也不想去拼啊.......”他嘆了口氣。
如果他不來自後世,如果他沒聽說過那些沉甸甸的歷史,李星洲也想做一個逍遙王爺,然後做一個逍遙皇帝。
他的功績早夠他名留青史,兩次平叛,收復易州,涿州,燕山府,滅了遼國,擒獲遼國末代皇帝,整個景國皇帝裡,他絕對能排到前三了。
他卻知道,這個時代,真正詮釋了那句話,什麼叫“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遼、金、蒙古的快速崛起又快速沒落,都是在憂患中崛起,在安樂裡去世。
如果他不激進,如果他只想守着一畝三分地做個普通皇帝,自己說不定能夠安然度過一生,可他的子孫後代呢?北方的陰霾總壓得他喘不過氣.........
“如今我景國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富庶,國庫日漸充盈,是太平盛世景象。
可聖人不可違時,亦不可失時。”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李星洲突然明白了它的沉重:“現在是最好的機會,遼金大戰之後,民心不穩,士卒疲乏,很多百姓還不服金人統治,是天賜良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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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爲一己之私,爲在青史留個好名聲,爲安享太平而錯失良機,以後我們的子孫後代將要面對一個休養生息,完全喘息過來的金國,到時會是什麼景象?
一個能把遼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金國要是喘息過來,他們該如何面對?”
衆人安靜下來,耶律大石臉色有些尷尬。
他們不知道,李星洲卻知道,靖康恥,丟失的半壁江山都是可以參考的結果。
“金人從遼東北苦寒之地而來,有驚天毅力和悍不畏死的精神,金人最出名的莫過於能晝夜可戰,不怕吃苦,不怕死。
因爲他們早過怕了苦日子,也不願子孫後代再像他們一樣,哪怕生死在所不惜,一定要往南打,到更富庶的地方去。
呵呵,倒是我們這些安享安逸之人,自詡文明開化,卻在安逸中沉淪,少會想子孫後代。
這點我們比不了金人,所以我才也怕金人,本王若不平遼東,後世子孫必受其害!”
李星洲斬釘截鐵的說:“我意已決,請諸位來,就不必再論大同府和遼東之事,基調本王來定,大同府,上京,遼東平原是必取之地,不容置疑!
是勝是敗,責任也全在我,機會稍縱即逝,大家就不要再爭那些無聊問題了。”
他氣盛很盛,一開口便不容置疑,頓時定下伐金戰略目標,這個目標很大,太過嚇人,衆人看向他,眼神閃爍,有驚訝,有疑慮,有愧疚,有欽佩.......
但不管如何,一兩年後的這場仗在這時終於定下基調——舉國之戰!
冢道虞眼中也難得閃爍起光芒來,德公也不在多言,狄至、楊洪昭、魏雨白、嚴申、參林等人既激動,看向他的眼神也更加崇敬起來。
把一切說出來,交代清楚之後,李星洲坐下,反而感覺輕鬆下來,他已經無路可退。
正如他說的,機不可失,這次他無法後退,也不能把沉重留給子孫後代,因爲那時他們更加難以處理。
所以的擔子,所有的責任,所有興衰榮辱,他必須肩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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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下午,在王府小院,桃花園中,衆人對照地圖,沙盤,一邊說一邊記下許多條目,冢道虞發表的意見最多,也最被重視,他是真正帶領過大規模部隊集羣南征北戰的人。
楊洪昭也說了很多,他戰爭經驗豐富,而後勤補給具體到人事安排則德公說得最多,全國上下官吏,他大多知道,大體哪些人可用他比較有數。
至於耶律大石,他對大同府,遼東走廊一帶地形十分熟悉,因爲那是遼國故土,衆人時常請教,他並未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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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這些最終都會總結成厚厚的摺子,送到皇帝案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