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北方的冬天來得更早,大軍一路向南,反而跑過了季節,進入霸州地界之後,明顯感覺到天氣稍稍回暖。
九月,在南方凜冽寒冬還沒到來,降溫還是不溫不火,少數能察覺變化的大多是早起的小販。
寧靜,祥和,繁榮,可以說生活在十二世紀的中國(中原之國)是幸福的。
同時期,世界上其它著名大城市,像倫敦之類的,都不到五萬人口,大多數人在飢寒中掙扎。
而同時期的首度開元已是一百萬人口級別的大城市,佔地面積相當於後世北京的一個西城區。
沒有四處可見的戰亂,繁榮富庶,沒有宵禁,寬鬆的商貿管理,寬鬆的法律,每年處死的犯人也非常少。
整個地球上,找不到第二處如此繁盛之地,簡直文明的燈塔。
不過這種幸福也是危險的。
周圍羣敵環伺,兒皇帝把燕雲十六州賣了之後北方無險可守,二逼的首都位置導致敵人可以一馬平川直接繞過所有城池要塞殺到首都城下,首都雖然靠着大河天險,可偏偏如今又處在小冰河期,每年冬天皇后都會結冰的,而且結冰很結實,可以隨便跑馬那種.......
好在如今李星洲已經解決部分危險,北方燕雲十六州已經收回,甚至有了更加堅固的山海關,寧遠,居庸關,大同府等地。
但剩下的危險還沒有許多......
......
李星洲坐在中軍行轅大帳裡,裡面面積很大,容納幾十人不成問題,來的時候他嫌棄行動緩慢,行動不便,大多時候都是騎馬。
其實騎馬很累,有點像後世在鄉間坑坑窪窪的道路上坐拖拉機,那種顛簸短時間還好,時間一長大部分人都難以承受。
年紀大的人根本受不了,而動則以月計的行軍,更是能拖垮很多人的身體。
像一代雄主周世宗柴榮英年早逝,讓無數人噓唏,如果他沒死得早,遼國不會那麼囂張,燕雲十六州說不定早就收回了。畢竟他曾北破遼國,連克三關三州,在對其它國的作戰中也是連戰連捷。
而歷史學家猜測導致他身體扛不住的很大原因就是常年南征北戰,還每次都御駕親征,常年舟車勞頓,馬背顛簸讓他身體吃不消。
中軍行轅既是軍隊中央指揮機構的代稱,具體下來也指代馬車,主帥所的馬車,比普通馬車大很多,內部相當於移動的小家,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如果是皇帝御駕親征,則會更加講究。
這還是限制於道路問題,如果在草原上更加誇張。
比如鐵木真遠征時是行轅直接就是金頂大帳,要幾十匹馬拉着走,裡面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宮殿,還可帶着妃子美妾一路享受。
李星洲北上時嫌他的中軍行轅太過笨重麻煩,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騎眉雪的,實在受不了就下馬步行一會兒,兵貴神速,面對一場沒有萬全把握之戰,李星洲不敢冒險。
現在凱旋,自然不用像北上時那麼趕時間,在他的專屬行轅裡舒舒服服好過騎馬,而且還有蒲察伶這樣一個大美人陪着,所謂“停車坐愛楓林晚”,大概就是整兒意思。
李星洲看了一眼身邊老實安分,眼裡卻透着不甘的女人,壞笑着一把摟住她的纖細小腰:“給你說個笑話吧。”
蒲察伶不敢忤逆,順從點頭,這幾天李星洲一直讓服侍的侍女教她說漢話,她本就有根基,學得很快。
“話說有三個年歲過百的老頭在一起討論長壽的秘訣......”李星洲開口。
“年歲過百?那不是老神仙。”蒲察伶插嘴。
“差不多吧,那你就當三個老神仙在討論爲爲何高壽。”他笑道,本來有些抗拒的蒲察伶也來了興趣,神神鬼鬼光怪陸離的傳說對於這個時代的人有着難以言喻的吸引力。
“第一個人說,我活到一百歲,因爲我笑口常開。”
“第二個人說,我活到一百歲,因爲我喜好遠動。”
蒲察伶好奇聽着,目光卻看向前方,不看他。
見他許久不說,她終於開口:“那......第三個個呢?”
李星洲嘿嘿一笑:“第三個滿臉不好意思,小聲說,我能活到一百歲,因爲我媳婦長得醜。”
蒲察伶起初沒反應過來,俏臉滿是疑惑,待反應過來之後雪白的脖頸瞬間變成粉紅,下意識嗔怒打了他一下,又反應過來這樣的舉動以她的立場不該,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李星洲纔不管呢,有時候事前說點帶顏色的小笑話只爲調動氣氛,說着大手一覽,已經把蒲察伶撈到懷裡。
“唉,看來我這輩子是要折壽了。”說着他不懷好意順着衣領縫隙往下看。
蒲察伶又是無奈,又是羞憤,還覺得他不知避諱。
大人物越是有權勢越怕死,越身居高位越忌諱說什麼死不死的,他卻口無遮攔,還當笑話說,大概是南征北戰,見多了的緣故........
不過很快,她也沒法思考了,腦子亂成一鍋粥。
......
事後,李星洲枕着蒲察伶光滑潔白的腿子,突然想抽支菸。
前方戰事告一段落,是該想想後方了。
景國還有很多問題需要他解決。
不過可以暫時休息一段時間,等到年後再去考慮。
當下要考慮的問題在於如何安撫家裡的幾個女人。
李星洲想想都覺得自己以後真要折壽,唉,這痛苦,誰人能懂啊?
人家說人到中年不得已,保溫杯裡泡枸杞。他現在還沒到中年呢,就開始考慮要不要整點枸杞人蔘之類的東西,防患於未然嘛。
秋月、月兒從小服侍他,兩個小丫頭向來以他爲中心,在她們心裡,自己做什麼都是對的,不在乎外人,不在乎外界評判。
所以兩個可愛的小丫頭可以放心。
耶律雅裡算是完完全全的政治婚姻,對此她應該不會有太多看法。
何芊可能會直接跟他抱怨,不過抱怨歸抱怨,她向來直來直去,只要好好哄一鬨事情也就過去了。
最難的是詩語和阿嬌。
阿嬌看起來性子溫雅,知書達理,爲了他寧願委屈自己也不說,所以肯定不會直接說出來,不過小幽怨肯定會有的。
心裡有着小脾氣,卻又爲他着想而不開口,最好的辦法就是準備一個小驚喜,然後把話說開,好好哄哄。
至於對於阿嬌這樣的才女來說,什麼纔是驚喜,那自然是上檔次的好詩好詞了,他都已經開始在腦子裡檢索,哪首情詩能哄好阿嬌。
詩語則是小傲嬌,嘴上不說,肯定臉色不好看,會直接表現出來,不過對付這樣的姑娘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只要明白她的傲嬌其實是對自己的在乎,順着這個思路往下,多說點好聽的話,不要覺得肉麻,只要臉皮足夠厚也能哄好。
至於起芳,肯定是陰陽怪氣的,最難對付的........噫,自己想起芳幹嘛?她又不是自己女人......
李星洲搖搖頭,把那些不着邊際的思緒趕出腦袋,開元還遠呢。
回去時沒有來時那麼緊迫,大軍行軍速度緩慢,沿途各州百姓夾道歡迎,官吏出城迎接犒勞大軍,經此一戰,草原往南的地界,再無人敢與景國爭鋒。
而李星洲的聲望也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從各地百姓態度熱烈態度就能看出一二。
他也感受出蒲察伶下意識的疏遠,雖然平時迫於威脅總是百依百順,不過晚上自己想親近的時候她總會搞點身體不適,要起夜之類的小九九,擺明是抗拒。
李星洲於是大發慈悲的白天沒事就給她講點聊齋裡的鬼故事。
蒲察伶天真不知用意,加上對這這些光怪陸離的鬼神故事十分好奇,聽得很認真。
“在我們景國有個叫陽信縣的地方,縣城外五六裡有個蔡店村,村裡有個老頭,父子兩個在路邊開了個店,讓過往的旅客住宿。
平時有車伕來回拉運東西賺錢,經常住在他家。
有天傍晚,四個人來住店,可老頭店裡已經客滿了。
四人想來沒有其他去處,堅持請求住下來。老頭沉無奈想到了一個地方,只是恐怕客人不滿意。
客人就說:“只要一片有瓦的地方落腳,哪裡還敢挑來挑去。”
原來那時候老頭兒媳婦剛死不久,把屍體停在屋子裡,兒子外出買棺木去了還沒回來。老頭認爲擺靈牀的房子很安靜,可以讓他們暫住一晚.........”
李星洲說的是聊齋裡一個叫《屍變》的故事,小時候看的雖然是文言文,一知半解也把自己嚇得半死,何況他如今聲情並茂,說得細緻。
蒲察伶聽得大氣不敢喘,時不時被嚇得尖叫。
不過這只是開始,要的效果要晚上才能體現。
果然,當晚大軍在翼州城外紮營下榻時,這幾天來總找藉口推諉的蒲察伶可憐楚楚的拉着他袖子,求他留下,她不敢一個人過夜。
李星洲嘖嘖嘴,壞笑揶揄:“大爺本來不想的,可你這麼主動要求,我也不好拒絕,誰叫我善良呢。
這樣吧,你求我一聲,我就留下。”
蒲察伶羞惱難當,面色緋紅咬着嘴脣一言不發。
知道她撇不開面子,李星洲也不是什麼壞人,順勢開條件:“留下也可以,你要主動點,自己在上面。”
.......
生活就是如此美妙,算計金國能給他帶來巨大成就感,算計小女子同樣。
蒲察伶則陷入深深糾結,一方面她對李星洲說的那些新奇故事十分好奇,一方面聽了晚上她又會嚇得不敢獨自入睡,蜷縮在李星洲的寬闊胸膛裡,緊緊靠着他才能睡得安詳。
似乎又陷入兩難的抉擇之中,不過人總會給自己一個臺階下的,最終她覺得不是自己不夠矜持,不夠堅定,實在是李星洲太過可惡,狡詐陰險,讓她不知不覺中招無法招架。
........
隨着大軍南下,越來越接近景國的繁華地帶,窗外的村鎮,城市,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氣派。
蒲察伶也好奇的從車窗往外眺望,景國的繁榮出乎意料,讓她大開眼界,林立村鎮讓她目不暇接。
蒲察伶一路上幾乎少有外出,即便在城池夜宿,她也儘量選擇住在中軍行轅大帳中,迫不得已要外出時,也會盡量帶上面紗,不讓人認出自己。
雖然此時李星洲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之一,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遭遇是什麼光彩的事。
李星洲在她心中的形象也越來越趨於完善,許多曾經的想象是假的,比如五大三粗,青面獠牙,會吃小孩。
但也有許多是真的,比如高大威猛,武力出衆,殺人如麻,壞脾氣,冷漠無情......
從惠州往中興府的路上,她親眼見到大量頭顱堆成的小山,就跟傳言一樣,那些是被李洲處決的士兵。
之後因爲她用心的侍奉,那惡人終於同意她和自己的妹妹見面,兩人抱頭痛哭,得知她們在戰俘營地沒有遭受侮辱虐待,蒲察伶心情才稍微好一些。
不過妹妹的反應卻讓她傷心。
妹妹得知她的經歷後不以爲恥,反而如救命稻草般緊緊抓着她的手,求她好好討好李星洲,這樣她們都纔有活路,還說李星洲是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人,討好他能得榮華富貴。
蒲察伶很生氣,但沒當面說什麼,只是心裡失望又多了幾分,更覺孤寂.......
她們每到一地,都會有百姓歡送,李星洲騎馬過市,春風得意,他揮手致意,四面八方百姓都會高呼迴應,到處都是崇拜的炙熱目光。
他那麼能征善戰,有蓋世功勞,天下只怕已經沒人敢直面這位年輕人的兵鋒了......蒲察伶心裡想,可偏偏這時最令她難以釋懷的。
他的功勳,那些崇敬,是用她族人的血堆鑄起來的。
在她眼中李星洲再好也是屠夫、劊子手、壞人,而在景國人眼中,他就是功臣,大英雄。
所以無論她如何迫不得已伺候侍奉那惡人,心裡卻不斷告誡自己,他是仇人,是敵人!
惡人李星洲總用各種手段把戲把她吃得死死的,她毫無反抗餘地,對方手段多到可怕。
那惡人簡直壞到極致,用親人威脅,威脅要把她送回去,講故事嚇她,每次都欺負得她毫無還手之力,做出各種羞恥下賤之事。
看見那張帶着壞笑的臉,她忍不住心神搖曳。這麼多天相處下來,即便她再不想也必須承認,李星洲身上充滿一種她前所未見的魅力。
士兵甘願爲他赴死,手下將領以他爲中心,而她......她自從被俘虜之後才明白什麼是女人.......
可即便有過些許搖擺,她總能及時提醒自己所處的位置,她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做不到忘記一切,渾渾噩噩活着。
窗外的景色越來越繁華,越來越東西她見所未見,周遭的林立建築羣,延綿十幾裡的城鎮,來往百姓臉上掛笑,安居樂業,在北方雪原、草原之上根本不敢想象的景象。
她心裡很嚮往這樣的地方,當初太祖皇帝帶領他們從遼東雪原往西打,很大原因就是雪原苦寒,生存艱難,遼國還時時壓迫,像這樣天氣溫和,萬物生髮的土地,他們做夢也想擁有。
可惜那些夢都被李星洲毀了。
就在這時候,那惡人掀開車簾爬進來,她下意識往後退挪了一下。
“要不要下去走走,天天悶在車裡小心得病。”他開口。
“不要!”蒲察伶立即用漢語回答,她覺得很丟人,她不願與任何人見面,她身爲金國皇后,卻淪落到這般下場,形同玩物。
她雖然迫不得已卻有尊嚴。
對方沒有強迫,只是伸手示意她坐過去。
蒲察伶心有不甘,不願任他擺佈,卻不得不照做,不然又不知他會用什麼下流手段對付自己。
李星洲摟住她的腰,不懷好意笑着:“昨晚還那麼親切,叫夫君不是叫得很好聽,怎麼天亮就翻臉了,女人真是善變。”
蒲察伶瞬間臉紅耳赤爭辯,“那是你逼我的!你教我叫的!”
“誰瑟瑟發抖讓我不要走的,話可要說清楚,我這麼潔身自好,你可別憑空污衊人清白啊。”
“你.......”蒲察伶發現她無論如何也說不過,明明是他先說故事嚇自己,晚上一閉眼都是他說過的那些恐怖鬼怪,根本不敢一個人入睡。
他哈哈大笑,也不說氣人的話了。
“現在我們已經進入寧江府地界,此地是我國少有的幾個大府之一,在北方是少有富庶大府。”李星洲介紹道。
說着他大手緊了緊,“我知道你的心結,不過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