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現在,徐昌給予嘉靖的印象又增加了幾分,他欣賞地看了徐昌一眼,道:“你繼續說罷。?”
徐昌頜首點頭,道:“卑下的第三點看法便是既然要建學堂就不能草率,沒規矩不成方圓,這學規是重中之重。”
三個想法都沒有什麼突發奇想,卻很是踏實,簡言意駭的同時又確實是一個學堂的根本,雖然平淡,嘉靖卻是連連點頭,越發覺得徐昌這個人靠譜,他心裡甚至在區分徐昌和徐謙之間的不同,徐謙這個人總有無數奇思妙想,性子嘛,屬於那種唯恐天下不亂,越亂戰鬥力越強,可是終究……暫時還是個參謀秘書類的人才,要獨當一面,還欠缺一些火候。可是徐昌呢,徐昌沒有這麼多奇思妙想,也不太愛折騰,年歲到了他這個地步,喜歡折騰那就是基因突變了。不過徐昌給嘉靖的印象卻是踏實,徐謙出了主意交給徐昌去做,總是不會出什麼差錯。
嘉靖面帶微笑,道:“國子監也有學規,內書堂也有學規,莫說是他們,便是各地府學、縣學,亦都有學規,你提到的第三點,看上去似乎必要……可是這學規是肯定要有的。”
徐昌卻道:“陛下,卑下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雖然國子監有學規,內書堂有學規,可是他們的學規卻和皇家學堂大大不同,學堂既然已經冠以了皇家二字,那麼這學堂的學生將來便是陛下的門生,既是如此,若是混日子出來,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陛下的學生無用?卑下的意思是,學堂必須制定最苛刻的學規,如學堂的學生既要從世襲武職子弟裡招募。也需招募一些平民,學堂有生殺大權,但凡有學生犯規,可以從重處置,若有學生作奸犯科,罪加一等,由學堂鞭撻至死,若有人觸動學規,學堂可以給予重懲。從處死到奪爵再到鞭撻等等,一切學規定要比軍規更加嚴厲,唯有這樣,學生們才肯用心學藝、讀書,不敢造次。”
嘉靖終於明白了徐昌的意思。學規是肯定要的,徐昌刻意提到學規,卻是因爲他要制定最嚴格的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一旦學堂籌辦起來,大多數的學生都來自於功勳之後,而這些人平素就是公子哥。到時若是不肯聽話,學堂就免不了殺雞嚇猴,這等於是要求嘉靖給予學堂審判、刑責的大權,在這學堂內自成一個體系。在這個體系之內,學生一旦進入,就等於進入了一個新的國度,在這個國度裡與外頭完全隔絕。而且大不相同,學堂既是授業之地。又是刑部,也是學生的父母。
想了想,嘉靖亦感覺徐昌說得不錯,既然是皇家學堂,等這些人出來,別人只會認爲這些人乃是天子門生,若是這些人貪贓枉法,又或者是無能昏庸,最後在別人眼裡會怎麼想?既然要辦,那就辦到最好,徐昌的這三個看法倒是讓原本只是培養一些助手的心態有了轉變,他突然來了興趣,想看看這學堂最後會成什麼樣子。
他微微一笑道:“你說的三個看法,朕深以爲然,徐卿,從現在起,這學堂就交給你了,學堂的所需費用都由路政局直接撥付吧,你速速擬定細則章程,朕硃批之後儘快籌辦,不得有誤,明白了嗎?”
徐昌道:“卑下遵旨。”
嘉靖慢悠悠地繼續道:“說了這麼多,倒是勞煩了你,你回去之後等候聖旨下來吧。是了,你既升任千戶,那麼路政局百戶之職由誰接任爲宜?”
徐昌想都沒想,道:“卑下的侄兒徐勇這一年來跟着卑下也學了不少東西,爲人忠厚,而且對路政局的流程也很是熟稔,交給他來辦,卑下在邊上照看一些,倒是無妨。”
嘉靖又好氣又好笑,道:“他是你的侄兒,難道就不怕朕認爲你任用私人嗎?你倒是好,連扭捏都不會了。”
面對質問,徐昌反而嚴肅地道:“卑下就是任用私人,但凡做事,尤其是想把事情辦好,若是下頭的人自己信不過,那麼任何事都可能辦砸,只有信得過的人才能委以重任。就如陛下,若是陛下不對一個人知根知底,也斷然不會給予重任,卑下斗膽,竟拿陛下來做比方,實在萬死。”
嘉靖聽罷,竟然覺得有理,事實上,嘉靖也是這種人,徐昌的話正對他的胃口,若不是如此,這親軍尤其是錦衣衛裡頭,嘉靖又怎麼總是充塞一羣酒囊飯袋進去?無非是因爲這些人知根知底,信得過而已。
嘉靖頜首點頭道:“這件事,朕也準了,徐家是忠良之後嘛,朕信得過。”
徐昌被打發了出去,這位即將榮升千戶的徐大人從暖閣裡出來,不由長長舒了一口氣,此時天色已經晚了,他想到徐謙即將下值,於是步行到了午門外頭卻沒有走,專等徐謙下值。
而在內閣這邊,整肅衛所的章程細則果然是交給了李時,徐謙的猜測一點都沒有錯,只是這東西,人家不給他機會草擬,徐謙也是沒有辦法,他倒是灑脫得很,無論怎麼草擬,總是離不開廷議的結論,自己還樂得清閒。
下值之後,他和楊慎有說有笑地走到午門,這位楊同僚對徐謙的印象帶着一些矛盾,楊慎也是個孤傲的人,他既是狀元,又是大學士之後,難免養成了一股子官二代的脾氣,可是當他發現徐謙並不比他差時,他心裡既隱隱想壓徐謙一頭,另一方面,也願意和徐謙閒聊說話。
到了午門,徐謙看到徐昌,忍不住喚了一聲:“爹,怎麼,從暖閣那裡出來了?”
楊慎見狀,硬着頭皮上去叫了一聲叔父,隨即便告辭而去。
徐昌是坐車來的,而午門外頭還停着徐謙的轎子,徐昌似乎有話想和徐謙說,朝徐謙努努嘴道:“一起坐車回去吧。”
於是二人一起上車,在微微搖晃的車廂裡,徐昌道:“事情已經定了,恩旨也就這一兩日下來,除此之外,爲父還爲你堂兄謀了個百戶,爲父擔心徐寒心裡會有疙瘩,畢竟他和徐勇是一道隨爲父入京的,徐勇成了百戶,而他……爲父至多活動一下,讓他混個總旗,都是族侄,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徐謙笑呵呵地道:“徐勇堂兄爲人踏實穩妥一些,而徐寒堂兄呢,有點好勇鬥狠,父親讓徐勇堂兄來接任百戶定是深思熟慮過的,至於徐寒那邊,我親自去和他說,想來他也不會見怪。爹,學堂的事辦下來了?”
徐昌不舒服地按了按太陽穴,才道:“自然是下來了,爲父還要擬個章程出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擬章程是你的強項,爲父親就交給你了。”
這或許就是尋常的官和徐昌之間的區別了,徐昌這個人仍然擺脫不了從前在學堂爲吏時的習性,他的原則很樸素,比如上陣父子兵就是一個,至於別人說你們父子如何如何,他卻是不管的,也不會去避這個嫌。
徐謙答應得也痛快:“正好今日在值房裡無事,這事就交給兒子來辦就是。”
徐昌語重心長地道:“這學堂若是辦起來,能辦好,正如你所說,咱們徐家飛黃騰達也就在眼前了,可是辦不好,只怕要遭人恥笑,爲父現在壓力很大,你呢,有空要多幫襯一些。是了,你在內閣裡辦事,如何了?有沒有人欺負你?”
這些天大家各忙各的,徐昌對徐謙在內閣裡的事知道得倒是不多,徐謙笑嘻嘻地道:“父親大人放心,欺負兒子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寒暄了幾句,馬車到家,事情和家裡的說了,徐家上下自是歡欣鼓舞。
到了次日,恩旨終於出來,拿着旨意的太監朗聲道:“敕曰:錦衣衛百戶徐昌,辦事勤勉,爲人忠厚,敕爲錦衣衛千戶,欽此。”
聖旨往往分爲兩種,一種是官方,主要是經過翰林和內閣擬定,這種聖旨最是彎彎繞繞,洋洋數百言,文詞優美,可是另一種卻是司禮監擬的敕命,往往是針對親軍和國戚,這種聖旨就沒多少藝術含量了,直接就是告訴你,老弟,你現在升官了,謝恩吧。
徐昌頗有些激動地謝了恩,這聖旨出來,從此之後,他正式成爲錦衣衛骨幹,往後衛中每月的例會也有了參加的資格,在衛所裡頭,一些人事任免和其他的事也都有了說話的份,還不只是如此,最重要的是,聖旨之中沒有提及學堂,一旦這學堂的事透露出來,保準要驚動四座,從某種意義來說,徐昌在錦衣衛中的地位應該要高於普通的千戶,在僉事之下。
畢竟權利不只是來自於官職的大小,還來自於你所管轄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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