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初聞燕王 下

朱柏的表情很是複雜,半晌才道:“咱四哥一直是個心懷天下的人,他的手都從邊塞伸到相隔千里的荊州來了……”

朱久炎直接問道:“父王,您跟四伯的關係怎麼樣?”

“咱跟四哥的關係一向挺好。”朱柏略微有些頭疼道:“最近全寧衛和應昌衛(都在草原)復叛,蒙古諸部又有襲邊的徵兆,邊鎮正是枕戈待旦之時。在如此緊要關頭,四哥還安排了這謝正賢這一手……看來他也知道太子的身體每況愈下了。”

朱柏說到這裡住了口,但是話中未盡之意,不言而明。

朱久炎已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朱標的身體牽動了天下所有藩王的目光,老朱年事已高,誰也不知道他還能掌控大明帝國多久的時間。

接班人的問題,關乎所有藩王的未來。

朱久炎有事沒事,便會跑到朱柏的這間書房來翻看朝廷裡的動態消息,朱柏應該特意吩咐過了,從來沒有人阻攔過他,所以朱柏知道他心中也在關注朝局的,要不今天也不會採取這種談話方式。

太子朱標若是因病走在老朱的前面,偌大的帝國就沒有了接班人,儲君只能出在馬皇后所生的幾個嫡子當中選出:次子秦王朱樉,三子晉王朱棡,四子燕王朱棣,五子周王朱橚。

如果按照祖宗法度立長立嫡,秦王被立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秦王朱樉爲人太過荒唐,在藩國過失頗多。他有多荒唐?只要是你能想到的荒唐事,他大致都做過。

比如,養點江湖術士練點仙丹,每天嗑一嗑,嗑得龍精虎猛後,還要召十幾個各族女人白日宣丨淫,秦王試完之後若是覺得這仙丹效果不錯,還不忘向老朱表表孝心,進獻幾顆到皇宮裡,大概是想着老爹能夠和自己一樣,金槍不倒、壽與天齊。

看着秦王孝敬上來的仙丹,老朱當時的臉色那叫一個精彩,若不是老朱瞭解自己這個荒唐兒子就是個逗比,沒有謀逆之心,早把他咔擦了。

老朱雖然多疑嚴酷,但對自己的兒子還是非常好的,好到什麼程度?用個詞語就可以概括——縱容。

如果要再加一個詞,那就是——溺愛。

老朱壓下心頭怒火,沒有跟這逗比兒子計較。沒想到,秦王還以爲自己拍對了馬屁,老爹只是不好意思下旨誇他。於是,他再接再厲,三天兩頭地往南京敬獻仙丹、進貢美女,大表孝心。

老朱對兒子們是寄予厚望的,你身爲諸王之首,在邊鎮不說給老爹分憂,但你也不能三天兩頭地佔用朝廷的戰略驛站,給我送這些嗑死唐太宗的“仙丹“吧?

荒唐就算了,尤其還蠢,這是老朱最不能忍受的……對兒子無比寬容的老朱終於給秦王這**作給孝順炸了,把秦王召到京師問罪,當場就要把他進獻上來的仙丹都一口氣都餵給他吃了。

幸虧太子朱標從旁死命勸解,好容易才保住秦王的小命,事後,“孝順無比”的秦王被老朱在南京關了整整一年,才被放回西安。

往下再說晉王朱棡。

朱棡雖然長得很像老朱,顧盼生威,非常聰明,很得老朱看重。但晉王爲人驕縱,性格乖戾,簡單點說就是喜歡施暴打人,而且是無緣無故地打人,往死裡打的那種,尤其是自己的屬下。

晉王的聰明只用在自己老爹那裡,典型的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晉王在就藩太原的途中,因爲飯菜的口味問題鞭打膳夫徐興祖。按說他一個親王別說打一個廚子,就是當場打死也沒什麼人敢管敢說。

但晉王就是如此驕縱,或許是強勢的老朱手底下裝得太久,他太壓抑了,或許就是腦子裡少根弦,晉王撒開了性子,在太原城所有官員和士紳歡迎他就藩的盛大迎接宴上,扒了自己廚子徐興祖的衣服,一頓亂抽,抽了個滿臉通紅,抽了個暢快淋漓。

成名對晉王來說就是這麼容易的事,只要幹出一件萬衆矚目的事情,名聲自然不徑而走。

他的名字在這一天開始正式入住了太原所有官員和市井百姓的心中。

朱久炎都能想象當時太原滿城官員的尷尬和不滿,晉王的這波廣告非常有效果,效果就是引得整個天下都側目,連遠在南京皇宮的老朱都給震驚了。

相比“孝順無比”的秦王,老朱對晉王包容度明顯強多了,他只是罰了晉王府的長史,給晉王敲個警鐘。

然而……撒開了性子的晉王豈是小小的震懾能夠阻止得了的?沒一個月,晉王又固態復萌了,毆打朝廷官員,荒廢軍務,隨意鞭打封地百姓,縱容護衛軍踐踏良田,肆意擴建王府等等。

在太原城若論晉王風評,簡直是人見人憎,鬼見鬼愁。

老朱真可以說是皇帝當中的好爸爸,對晉王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他居然都忍了,只是下旨嚴訓了一番。

可是晉王從聖旨當中看到的卻不是訓斥,反而是疼愛。這個發現可讓他高興壞了,撒歡的腳步邁得更大了,直到後來被牽扯進了謀反案件,差點被老朱給弄死,這才收斂了很多。

關於晉王謀反這件事,朱久炎專門詢問了老爹朱柏,朱柏這個親王也是不甚瞭解,只是很肯定的說晉王沒那膽子,要不太子也不敢救他。

是的,撒歡的晉王又是太子朱標所救,老朱的這十幾個兒子不只有個好父親,還有個好大哥,朱標這個大哥地位是無比穩固的,而且威望還非常高,並且對親人們很講感情,很是照顧弟弟們。

可惜,朱標不是一副長壽之相,“孝順”的老二秦王和狂躁的老三晉王絕對不可能被立爲儲君的,現在就給了老四燕王巨大的希望!

看完前面這兩位塞王,再來看燕王朱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朱棣在險惡的戰火中出生,直到七歲纔有自己的名字,在磨難與鐵血的環境中長大,熟知民情,也飽嘗世間人情冷暖。

雖有皇子的名號,卻似乎並沒有享受過皇子的尊榮,什麼都是靠自學,在成長的歲月裡,都是和武將們或大頭兵混在一起,談論的也是養尊處優的皇子們永遠不懂得的行武知識,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寶貴經驗。

燕王早早就明白了,世界上沒有免費的東西,想要得到什麼,必須靠自己爭取,誰的拳頭大,誰講的話就擲地有聲。

燕王是個天生的強者,剛成年就多次受命參與北方軍事活動,兩次北征都是大捷,不僅生擒了索林帖木兒,還招降了蒙古乃兒不花。

老四燕王如此厲害,老五週王朱橚雖然也是嫡子,但他能當儲君的可能性本來就非常小,再加上去年周王擅自離開封地到鳳陽而獲罪,至今都被老朱關在南京,開封藩事都是周世子朱有燉在打理,周王能當儲君的可能性基本等於零。

若是太子一死,聳立於北平的燕王就有非常大的可能性當上儲君,看來不只燕王這麼想,連父王也這麼想,現在,他是想和我商量往後對待燕王府的態度?

可惜世人都想錯了,朱久炎清楚地知道歷史的走向,老朱的心思不是什麼人都能猜到的,朱柏死後,他沒有立萬衆矚目的燕王朱棣,反而立了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當皇太孫,這個孩子是太子朱標的兒子,也就是以後導致湘王自焚的朱允炆!

從老朱的選擇當中就可以看出他是多麼喜愛朱標,這個他培養了二十幾年的太子,他將朱允炆立爲了太子,用最後幾年的生命再次全力培養了王朝的接班人。

“父王,未來的事誰也講不清,現在咱們不是還和謝正賢合作了一把嗎?繼續跟四伯保持良好關係就行了,反正咱們湘王府是不可能繼承那個位置的,我們也不跟誰交惡,也不用巴結誰。”

很多事情現在是不能說出口的,朱久炎只能一步一步的走,先將荊州發展起來。這段時間表現看樣子很讓父王滿意,現在他這個世子說話也更加受到重視了。

朱柏並沒有因爲朱久炎還是個孩子就直接無視,凡事都是跟他有商有量的,現在連太子的問題都跟他透露了,這已經是對待繼承人的態度了

朱柏想要的其實不是什麼答案,而是在考驗朱久炎的政治智慧,他這個兒子太聰明瞭,聰明到他情不自禁的用朝堂裡的事來考驗朱久炎。

只通過一點提示就能看清楚朝堂和湘王府自身的位置,這是很不容易的,朱久炎的回答讓朱柏很滿意,甘羅十二歲拜相看來確有其事,朱柏對朱久炎是越看越欣慰。

好容易得到愛閉關的朱柏召見,朱久炎眨着一雙亮閃閃的眼睛:“父王,皇爺爺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嗎?孩兒想帶憐星姐姐一同去南京,好不好嘛?”他拉着父王的衣角賣起了萌。

“憐星這丫頭啊……”朱柏聽到憐星的名字並沒有多大的反應,也沒有反對的意思,他點了點頭道:“恩,既然你跟她玩得好,現在就喊她去鳳翔宮陪你娘一起用膳吧,你娘不反對就行。”

朱久炎笑容十分燦爛:“孩兒告退。”

門外的馬進忠替朱柏送朱久炎離開了書堂,直送到秀玉樓外,馬進忠才返回來。

朱柏正坐在椅子上,右手在一直飽蘸墨汁的筆管上反覆摩挲着,想着什麼事情。

他闔目冥想了一陣,靈光一現,便去開始揮毫作畫,眼睛全神貫注隨着筆鋒轉動,畫起來很是輕鬆。

馬進忠連忙上前爲朱柏研墨。

此刻朱柏英挺的臉上再沒有平時不正經的模樣,取而代之的是沉穩而瀟灑,那種專注和自信,讓他有一種令人心悸的魅力。

揮毫片刻,朱柏直了直腰,眉宇間有些躊躇,看着面前的絹本,表情很凝重,彷彿在做一個極其困難的抉擇。

朱柏看了馬進忠一眼,示意他說點什麼,給予一些啓示。

馬進忠上用一種敬仰而親近的眼神看着朱柏,輕聲開口道:“王爺,世子殿下直接去了秀玉樓……照奴婢的意思,如今天下太平,您也不必太過操心,不論如何風雲變幻,天下還是朱家的,您照樣是至尊至貴的親王。”

朱柏的畫筆又微微伸向那幅畫,卻又懸停在半空,口中說道:“咱求的是今生逍遙,不想有太多煩惱。可惜,生在帝王家,煩惱接踵而來,擋都擋不住。”

馬進忠思索了一會兒,又輕聲道:“王爺,還有一件事兒。奴婢查清楚了,朱福朱小侯爺在府衙裡那檔子事,全是出自世子殿下的謀劃。”

朱柏嘴角帶起了微笑,頜首點頭:“跟咱想的一點不差,靈珠子那小猴子……唉。”

他搖了搖頭,接着道:“既然靈珠子不喜歡,憐星的親事就算了,咱也不是個怕事的人。”

想到朱久炎,朱柏就找到了靈感,他的畫筆在畫上輕輕一點,這才收手,輕輕吁了口氣,口裡喃喃說:“總算成了。”

馬進忠先用溼巾替他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細汗,隨後纔去看畫,朱柏的筆下正是朱久炎。

小小的人兒手握着腰間劍鞘,臉上帶着笑,這種笑有點壞,又彷彿充滿了自信。朱柏的畫技精湛,每一筆都勾勒的完美無瑕,最妙的是朱久炎的眼睛,也正是朱柏剛纔猶豫不決之處。

尤其是最後那一筆點的精彩至極,整個畫作都豐富了起來,本來中國畫講究的是神會,太寫實反而會落了下層。朱柏的落筆處正是朱久炎的眼睛,這雙眼睛非常靈動,目向遠方,卻彷彿又隱含深不見底的智慧,最後這輕輕一點,朱久炎平日裡的神態便栩栩如生的出現在畫中。

馬進忠忍不住叫好:“王爺真將世子畫神了。”

朱柏又拿起毛筆蘸好墨水,在畫的右邊開始行書落款,筆舞龍蛇,他寫的是國子監祭酒宋訥以前寫給他的小詩,一行行小楷輕快而出,整個畫作便完成了。

湘王殿下之國

秋風江上錦帆開,荊國人膽帝子來。

鴻雁九霄分雨露,魚龍七澤避風雷。

丹砂不數淮南秘,詞賦誰誇子建才。

民社奠安潘輔重,年年來捧尾句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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