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久炎、憐星、朱權三人更是對視了一眼,實在沒有想到,朝廷裡能人不少,梅殷這急智的應對,連他們這些敵人,都不得不爲爲其暗自鼓掌。
梅殷出來頂罪,不僅彌補了朱允炆剛纔犯下的大錯,還爲朱允炆塑造了良好的形象!
他想讓諸王認爲,皇上並不是一個弱者,他剛纔認錯,是因爲想保護自己這個姑丈;皇上在政治上並不幼稚,他是個性格純善的好皇帝!你們這些藩王看到他對親人的態度了吧?
皇上削除三王,是因爲他們確實罪行累累、圖謀不軌,你們這些藩王不要聽風就是雨,皇上這樣純善的人,連臣子的過失,他都主動出來承擔責任,哪裡會對遵紀守法的賢王下手?
朱久炎暗道:好一手頂級的洗地手段!
這梅殷真是個厲害的人物,一個厲害的敵手!能被先帝選入托孤重臣的行列,看來不僅是因爲他的出身與駙馬的身份,他的才能與忠心應該纔是先帝最看重的。
朱允炆的腦子還是可以的,只是心理素質不過關,性格上有些缺陷而已,經過梅殷這麼一請罪,他也明白自己剛纔犯了難以彌補的大錯。
他感動不已,對梅殷柔聲說道:“姑丈雖有過失,但……”
“梅殷差點讓陛下揹負不容親叔的惡名,其罪當誅,請陛下按律嚴懲,以安天下人心!”梅殷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朱允炆。
“這……”梅殷說的這罪名可不輕,不是奪爵罷職可以了得的,真按律判罰,這是殺頭的罪名!
朱久炎哪裡捨得,他有點語無倫次:“姑丈,萬不可如此,快快請起。姑丈雖有過失,卻也是無心……對,無心之失……三王的罪證是沒有弄錯的,朕怎能嚴懲於姑丈,姑丈……”他哼哼唧唧半天,都是在避重就輕,沒有做出個決定。
“陛下!”
高大的朱高煦“隆隆隆”地大步走了出來,用那響亮的大嗓門對朱允炆拱手說道:“先帝在《皇明祖訓》當中所定,朝中臣子若是離間皇室親親之情,查明屬實之後,俱斬之!”
“斬!?你……”朱允炆臉色陰沉地開口否定:“煦弟,姑丈不僅位居榮國公,他父親還有開國之功,又是駙馬,是先帝定下的親戚之家,議功、議貴、議親,也罪不至死!這罪名,豈可適用普通朝臣?”
“陛下,梅姑父自己都承認了,由於他的過失,導致朝廷在對周、齊、代三位皇叔的處置程序上存在嚴重漏洞。這不僅傷害了天下所有藩王與陛下的情感,更是讓陛下的名譽受損!”
朱高燧也不失時機地站了出來趁勝追擊:“臣下讓天子的名譽受損嚴重,該當何罪!?議功、議貴、議親,哪一條都不適合用在陛下身上吧?臣弟認爲,朝廷應該嚴格按照律法來辦,該削爵就削爵,該斬首就斬首,如此才能挽回陛下受損的名譽!”
“臣弟附議!”朱高熾站了出來。
“臣弟附議!”憐星當然不甘落後。
“臣等附議!”藩王們也不會放過如此機會。梅殷可是強硬的削藩派,削藩政策的強力執行者之一,能力又怎麼強,現在有如此機會,哪還不衆志成城一起將他扳倒!
“你們……”朱允炆咬緊了牙齒,他本就不善於舌辯,何況朱高熾三兄弟拿着爲他好的藉口當由頭,他除了羞憤難當之外,實在不知如何破解眼前的局面。
朱允炆正一籌莫展的時候,他身後的平安輕聲說話了,“陛下,榮國公手裡有梅思祖傳下來的免死金牌,您就按照最嚴厲的判,削爵斬首又能如何?榮國公還是託孤重臣,還是駙馬!消耗一塊免死金牌而已,過個幾年,您再想辦法將爵位與金牌賜予回去不就行了?”
“嗯!”朱允炆雙眼一亮,回頭看了面無表情的平安一眼,轉頭對跪在地上的梅殷展現着笑容說道:“既然有太祖的定製與朝廷的法度,朕也不能徇私枉法。梅殷玩忽職守,懈怠皇命,導致周、齊、代三王的案件出現重大紕漏,令諸位皇叔產生憂懼……本應斬首示衆,然梅家有太祖賜下的丹書鐵券,故免去其死罪,削除榮國公爵位,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微臣,甘領罪責,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梅殷順勢而拜,磕頭謝恩。
“陛下聖明!”半天沒有吭聲的李景隆,也趕緊出來表態。
梅殷的公爵爵位都被削除了,這是已經非常嚴厲的懲罰,這樣一來,別說諸王,連朱高熾三兄弟都說不出話來了。
朱柏見朱允炆這個態度,也知在朱允炆當政的時候,是不可能爲三王翻案了,心中那一絲最後的僥倖,被消磨了個乾淨。
他明白朱久炎的想法纔是最正確的,不把朱允炆拉下皇位,他湘王府沒有好結果,步上三王的後塵還是好的,一個不好就會家破人亡。
不過自己今天這一鬧,也不算沒有幫到孩子。
現在這局面,自己這方已經佔了上風,將輿論拉回來了一些,也讓一些藩王已經看清楚了朱允炆的面目,哪怕那些還沒有覺醒的,這次回去後,恐怕也會多留個心眼,防範朝廷一手,不至於跟周、齊、代三王一樣,被打個措手不及。
朱柏是個很聰明的人,他知道若再爭執下去也沒什麼用,他帶着憐星與朱權退了下來,默認了朱允炆的處置。
可是,朱柏偃旗息鼓,有的人卻不想後退。
弟弟被打斷了腿,李景隆豈肯善罷甘休,這也是在打他曹國公的臉啊!尤其是剛纔梅殷這一番表現,將他給比了下去,現在自己還不表現一番,等皇帝表弟回過味來,想到自己剛纔爲什麼沒有跟梅殷一樣選擇出來頂罪的時候,豈不要糟?
想到這裡,李景隆連忙大聲對朱允炆稟奏道:“陛下,既然要賞罰分明,如何可以不罰湘王呢!?湘王殿下雖然出自公心,他剛纔對陛下是怎樣一種質問態度?是臣子對天子說話的口氣嗎?是對天子的態度嗎?這就是以下犯上!是大不敬!姑丈既然已經被問罪,湘王之罪,怎麼能棄之不問?請陛下一視同仁,不可因爲他是皇叔就姑息,臣請一同按律嚴懲!”
李景隆要報復湘王府,他心裡也明白皇帝表弟此刻的心裡也是深恨,只是缺少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現在自己將理由送上去,皇帝表弟能不高興嗎?
“曹國公此言大錯!”朱允炆與朱柏還未說話,徐妙錦卻先站了出來淡淡說道:“三王之事本就是天子家事,皇家的內務,如今陛下都將案卷重新發往宗人府,曹國公你身爲外臣,怎能一再相逼,強要陛下處罰親叔?皇家的家事,自有天子決斷,有宗人府協助,何勞你曹國公來操這份閒心?”
徐妙錦的出身與她的名氣,衆位藩王對她的態度,讓她說出來的話,很有分量。
李景隆見徐妙錦居然出頭爲湘王說話,還如此嘲諷自己,氣得胸膛都要爆炸了,當即罵道:“徐妙錦!朝廷大事,也是你這女流之輩能參和的嗎?沒見諸位王妃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你懂不懂規矩!?這就是魏國公府的家教!?”
“一介女流?沒有家教?當初太祖每每提及親族之間要和睦友愛,魏國公府乃是《皇明祖訓》上寫明的皇親,本小姐也是皇親國戚,秉承太祖的教導參與家事有何不可?按照太祖的教導行事,到了你嘴裡就是沒有教養了?”
徐妙錦隨意地撫了撫衣裳,動人的黛眉間卻是一片淡漠,流露出一股淡淡的藐視之意。
李景隆激動地道:“你,我,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說得是女子不能參與朝政,你別混淆視聽,一概而論,給我蓋罪名!”
“都不許再爭了!”
“啪”地一聲,朱允炆已從座位上拍案而起。李景隆與徐妙錦相互一瞪,各自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朱允炆此刻已經搞明白了:這什麼大火星儀式,什麼天下第一武道大會,全是兩大王府爲蓄意生事弄出來的幌子!
今天之局,自己已經失去了先機,剛纔慌亂之下氣勢也弱了,現在又扯進來一個徐妙錦,再扯下去,自己也下不來臺,還不如下個回合見!
接下來,他還有更厲害的後手,且看這些個藩王如何接招!
想到這裡,朱允炆倒是果斷了一次,狠狠地打斷了爭吵,做威嚴狀掃視了諸王一圈,然後纔對徐妙錦柔聲道:“妙錦的友愛之心,諸位皇叔與朕都已知曉。徐家不愧爲大明的第一功勳!今日之事就這樣吧,妙錦有空可以跟高熾他們三個來皇宮與朕一敘親情。”
說到這裡,他轉頭又對李景隆道:“聽說增枝表哥受傷了,想來表哥心裡擔心,朕招太醫與表哥一起去看看吧。”
李景隆聽到皇帝表弟還如此關心自己的弟弟,也忙做出焦急的神態,起身帶着大隊人馬與朱允炆一起離去。
……
臨走之前李景隆那兇狠的眼神,讓湘王妃有些不寒而慄。
其他藩王們的臉色也很是難看,經過這麼一系列事情?他們哪還有心思留在這裡,陸續告辭離去,各自回去準備應對事宜。
連朱高熾三兄弟也走得飛快,朱久炎估計他們也是趕着回去聯繫北平,加快撤離南京的計劃。
“聽說李增枝的腿被你們打斷的,他們居然沒有找你們的麻煩?倒是有些奇怪。”朱柏望着朱允炆離去的背影,淡淡問道。
“哼哼,皇兄,李增枝可是寫了認罪書在我們手裡,他們要是當衆問罪,豈不是在問李增枝與吳王的罪?他們應該還沒蠢到那一步。”朱權冷笑道。
朱久炎道:“瞧他們走的方向,不正是暢春園嘛,李家還真是被他格外看重,即便李增枝這樣的名聲,朱允炆也是不管不顧,硬是帶人去看望。”
憐星笑道:“誰不知道李增枝是他監控吳王的重要棋子,能不重視嗎?”
朱久炎也笑道:“今天的比賽沒什麼看的了,我們也各回各家吧。”
衆人一起點頭,也從通道離開了會場。
……
一場朱允炆計劃當中的當衆示威,震懾諸王的行動,在朱柏的先發制人之下,竟然以朱允炆一方灰頭土臉而告終。
代王被削,朱柏與湘王妃要忙活的事情也很多,而朱權也要回去安排寧王府的事務,憐星更是要去閏峰樓整理情報,杜文長等會同館的官員,也不敢再跟隨得罪了皇帝的“山南國世子”,與朱久炎告辭離去。
出了會場,偌大的隊伍,便只剩下朱久炎與自己的侍衛。
今天雖然因爲代王的事情,與朱允炆正面起了衝突,但朱柏纔是攻擊的主力,他自己一直在觀望,此刻卻是精神充沛,欲在這暌違多時的京城裡逛逛,看看這麼些年的變化。
澎湖的戰利品,他們的船上也帶來了很多,淘寶商樓與大明商會在朝廷的打壓下,在京城是沒有分號的,所有朱久炎也要出去逛逛,找一個銷路才行,畢竟屬下們也指望着這些東西變現。
他是個假山南國使節,自然不可能對朝廷有什麼朝貢,還要觀察觀察地形,帶着船隊逃跑呢,不親自逛逛怎麼行?
離開燕王別院所在的街區,人流雖然明顯減少,但街面上的達官貴人仍是不少,隨便哪個街道的繁華程度都更甚於朱久炎以往的記憶。
買賣東西的集市都水泄不通,計劃進行得挺順利,朱久炎的心情不錯,到一個賣藝的街口看了半天雜耍;又跑到一個西域商人跟前,跟他比劃了半天價錢。
他哪都好奇,哪都去參和一下的做派,更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國世子了。讓暗中觀察他的朝廷眼線們嗤之以鼻,暗自抱怨一聲土包子進城有什麼好監視的,也不知上面的大人們在想什麼,讓老子們大熱天的跟着這蠻夷到處亂轉。
走走停停,興致不減,朱久炎其實在觀察京城的富裕程度,如此繁花似錦的盛世,可是他皇爺爺一生的功績,絕不是一心想建設文道盛世的朱允炆弄出來的。
看着身邊熙熙攘攘的人羣,好似皇爺爺並沒有離開過一樣,他就在自己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