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帳篷邊的李堯一刀割開帳篷,在記女的尖叫聲中,一刀就結果了衣衫不整的千戶。
其餘的帳篷也是如此,每一頂紅帳篷都如同被顏料潑上一樣,染上了鮮紅的血跡。
帳篷外,強弓勁弩一同攢射,如雨的箭矢,射向外面毫無防備的一衆排隊士兵。
慘叫聲、尖叫聲、奔逃聲徹響夜空。
老鴇子春香早已不見了蹤影,岸邊停靠的花船飛快地朝江中劃去,衣衫不整的記女們涉水跑上各自的船隻,這裡的一切跟她們再無關係,這是徐忠的承諾。
幹完了這一票,她們也不用再過以前的日子了,徐忠給她們的錢財與物資,足夠她們去其他地方置上幾畝地,嫁個漢子,過上嚮往以久的安定生活。
城頭敲響了警鐘,但爲時已晚,數千騎兵已經洶涌殺至城下,蹄聲如雷,喊殺聲震天,以勢不可擋之力,向城門洞席捲而去。
堵在城門口準備出去享受的第二梯隊,擁擠不堪,使得城門一時之間根本無法關閉。
城上城下,官軍一片大亂,有人跌跌撞撞地向城內逃命。
湘軍騎兵瞬間殺到,戰馬衝撞,長矛衝刺,戰刀劈砍,殺得城門口血肉橫飛,人頭滾滾落地,官軍們哀嚎慘叫,四散奔逃。
當陽縣令急得大喊:“關城門!快!關城門!”
可現在城門哪裡能夠關閉?也沒有人能夠聽到他的呼喊,到處都是哭喊連天的官軍士兵,只恨爹媽給自己少生了兩條腿。
就在這時,徐忠率人從後方衝殺過來,李堯的箭法再次發威,弓弦抖動,黑光一閃,長箭從當陽縣令的後腦帶血穿出。
當陽縣令意識消失之前,隱約地聽到奔上城頭的徐忠大聲令道:“收納降兵,追擊敗卒,不能讓一個人逃往荊門山!等一切準備完畢後,才點燃烽火臺,讓荊門山看到!”
一個時辰後,當陽縣中十幾座烽火臺的狼煙沖天而起,一簇簇濃密嗆人的煙霧盤旋縈繞在當陽城上空,經久不息,百里之外,清晰可見。
……
瞿鬱揹着雙手,迎着獵獵勁風,站在荊門山的關隘之上,向着荊州方向眺望良久,眼神裡充滿了憂慮。
這兩天他有些莫名的心悸,這是一種很不好的預感,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疑神疑鬼,但這種感覺很不好受,二弟雖然參加過多次戰鬥,但這一次卻是他獨自一人領兵。
這些日子瞿鬱看過湖廣各地大量地方誌,對湘王府的實力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這是一個爲造反一事已準備多年的藩鎮,確切地說,一切都在湘王世子朱久炎的推動和影響之下。
湘王府實力這些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更重要的是,整個湘王府都變得好勇善戰,極具攻擊性,連深受道家文化影響的湘王本人也不例外。
早知道,他們面對的是這麼一個棘手人物,當時就應該與二弟換一個差事……二弟向來偏執而好鬥,爲了證明自己,他會不會魯莽行事,給朱久炎以可乘之機?
還有,爲了鎮壓湘王府叛亂,放洪水去淹沒荊州,皇帝雖然不會怪罪,但朝中那些士大夫的嘴臉肯定也不怎麼好看。
這實在是在用自己家的前途名聲去換取勝利啊,也不知父親的決策是否明智……
心煩意亂的瞿鬱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二弟,希望汛期到來之前,你與父親能夠先行攻下荊州。”
恰在這時,當陽那邊的驀地升起了沖天狼煙,瞿鬱心中頓時狂跳不已。
是當陽!
當陽距離荊門山只有八十里路,自己站在羣山之巔,凝聚目力看了過去,遠處的山巒、堡寨看得十分清晰。
剛建好的所有烽火臺都點燃了……這麼說,當陽失陷了?
要儘快得到當陽的消息!
瞿鬱連忙派斥候往當陽方向去偵查,希望能夠碰到敗兵,及時得到他想要的情報,可是等所有斥候都回來以後,也沒有接到一個敗兵。
瞿能心中又驚又疑,心中擔憂更甚。
攻打當陽的湘軍是從哪裡來的?誰在領軍?有如此的掌控能力,居然沒有讓一個敗兵逃出……這要有大隊騎兵才能做到。大隊騎兵路過鬆滋,不可能沒有碰到二弟的!難道二弟也敗了?
見瞿鬱滿臉的憂心忡忡,王通雖然心中也涌起了興奮的感覺,但還是假裝上前勸慰:“二公子率領的全是騎兵,不會出事的。”
瞿鬱搖頭道:“勿需安慰我,將軍難免陣上亡,我早就有了心裡準備。”停了一下,他鄭重說道:“當陽城失陷會導致很嚴重的問題,立刻派人去荊州向將軍稟報!還有,讓宜都增加運糧的護衛士兵,且要加強糧道斥候的探查!”
“遵命!”
王通領命匆匆去了。瞿鬱眺望着遠處的狼煙,慢慢咬緊牙關,低聲自言自語道:“天殺的湘軍,有本事就在我放水之前,攻下我的荊門山吧!”
就在這個時候,瞿鬱接到了瞿能從前方送回來的戰報與軍令,二弟瞿陶在鬆滋城外遭遇湘軍的伏擊,全軍覆沒,瞿陶死後更是被斬下首級,屍骨無存!
一紙薄薄戰報,在瞿鬱手裡卻是重若千斤,他幾乎捏不住這封書信!
父親的字鐵骨錚錚,力透紙背,顯示出他痛失愛子的無限悲痛。在信裡他也說了,一定要爲瞿陶報仇雪恨。不過,他還是很冷靜地命令瞿鬱堅守荊門山,繼續蓄水,保持對荊州的威懾,不準出關一步。
瞿鬱胸口一甜,幾欲嘔血。但他對於父親的命令卻是認同的,他跟瞿能不同,是一個很理智的人,哪怕心中悲憤至極,也不會意氣用事。畢竟他的兵力不足一萬人,外面還有不知名的大軍虎視眈眈,這路人馬明顯是衝着荊門山來的。
這更加說明了荊門山的重要性,只要荊門山不丟,就無形之中援助了前方,也時刻給荊州方面增加巨大的壓力;只要守到春汛期,弟弟的血海深仇就能得報!
明月升空,夜晚已經到來,關上山風如刀,瞿鬱感覺有些寒冷,他下令讓士兵們裹上生絲做成的外袍,且將城關上點滿火把,一爲驅寒,二爲照亮周圍的一切。
他不敢有半點鬆懈,督促軍士時刻不停地監視着四周,提防湘軍前來偷城。
關下有一處漆黑死角,被夜風吹得更加冷冽。
這是城頭的王通特意爲徐忠指明的觀察之地,這裡兩面山風都能吹到,寒冷異常,但卻有一個好處,城頭看不到此地,便是火光也照射不到。
吃飽喝足之後,徐忠親自上陣,與李堯一起,承擔突襲任務,力求給城頭的王通創造機會,一舉攻破荊門山的東城門,放自己的騎兵大軍進去。
瞿鬱如此嚴陣以待,正在徐忠等人的意料之中。
實際上,徐忠更是知道,此刻的瞿鬱並沒有表面上的鎮定,要不,他這個主將也不會大半夜都在城頭披甲巡視。剛纔的狼煙對於城頭官軍來說,也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心理壓力。
一支不知名的湘軍奪了當陽,有極大可能會切斷他們與前方瞿能、後方宜都的聯繫,前者等同於脫離了瞿能的掌控,讓他們如同無頭之蛇,失去方向感;後者更加致命,宜都若是落入敵手,瞿鬱率領的守軍,包括前方瞿能的幾萬大軍都會被斷去補給。
潛近準備偷襲的徐忠等人。一共不過是三百五十人,人人身穿黑色勁裝、披一件黑色披風,像蝸牛一般匍匐在地面,一點一點地向城牆爬近。
現在,徐忠就要爬到城牆之下了。
就在他們剛剛要爬起,身體貼緊城牆之時,城頭上忽然傳來了響聲。
好巧不巧,瞿鬱正好巡視到死角段城牆來了。
“報告同知大人(指揮同知),一切正常!”
“嗯,給我盯緊一點,這段日子,肯定不會太平。都打醒精神,只要等朝廷擊敗叛軍,到時候,我瞿鬱親自向將軍請命,爲你們向朝廷報功,哪怕讓你們每個人都當上軍官,亦不在話下。”
“真的?”
“我瞿鬱絕對不食言!”
“哈哈哈,太好了,兄弟們也能撈個官做做了,到時候,咱們再來叩謝同知大人!”
城頭頓時發出了一陣興奮的大笑。
“好了,都別顧着高興了,巡城要緊,眼睛都睜大些!”空頭支票開出去的目的是鼓舞軍心,目的還是守住荊門關,找出那支未知的騎兵隊伍。
瞿鬱喝止了城頭大笑的將士,親自在垛堞上放眼掃視着,尤其是城下那處死角,那是最最不能讓他放心的地方。
城下,表面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一切跟平時沒有兩樣。
這個時候,可還真苦了已經潛到城下的徐忠與李堯。
他們是一路爬過來的,這一路上不僅有衆多碎石與荊棘,而且這段死角處還給瞿鬱特地安排人灑遍鋒利的鐵蒺藜,有些地方還被陰險地插滿了削尖的尖刺。
如果不是朱久炎爲騎兵隊伍裝備的手套、護膝等一應俱全的好裝備,恐怕早就被這些陰險的佈置弄出人命,發出聲響,引起城頭的注意。
但即便是有了這些裝備,也不是萬無一失,很多士兵的手掌都被割破了,還有的膝蓋流出了鮮血。爲了掩蓋爬行的血跡,他們只能都黑披風蓋住自己,用身體掩蓋地上的點點鮮血,一動不敢動,生怕被城頭髮現不對勁之處。
怪異的匍匐姿勢,冰冷的地面,讓衆人的手腳都開始發麻,幾欲失去知覺。
“嗯?那是什麼?”
瞿鬱沒有發現城下有人,可是,眼尖的他,在掃視了半天后,居然看到了那些微小的血跡。
“哪裡?”瞿鬱身邊的王通,心中咯噔了一下,緊張地湊頭向垛堞外張望。
順着瞿鬱的手指,他隨口道:“應該大人派人放置的鐵蒺藜與尖刺等物的陰影吧?”
“不太像,不太像……這段死角,我白天還巡視過,城頭看下去不是這個樣子的,分佈的位置也不太對。不好!”瞿鬱猛然一驚,失聲道:“有情況!下面肯定情況!”
在巨大的壓力下,瞿鬱草木皆兵。他清醒地知道,一旦湘軍殺到城下,極有可能被他們發現自己在長江上建堤蓄水。若是被他們用火藥炸了堤壩,別說爲弟弟報仇了,前方的父親能不能囫圇回來都是個未知之數。
這裡是唯一的死角,哪怕讓人覺得自己疑神疑鬼,瞿鬱也不敢有半點大意,他指着懷疑的地冷然喝道:“來一隊弓箭手!放箭!對,給我照着那裡放!”
城下一片漆黑,以一般人的眼力,還真難以看得清楚,下面是否有人潛伏。但瞿鬱跟隨瞿能經歷過不少惡仗,知道如果城外有人,只要穿上黑衣,戴上黑披風,這麼遠的距離看下去就像是土地一樣,根本就看不到有人躲藏。
立刻就有一隊弓箭手來到這邊,紛紛彎弓搭箭,按着瞿鬱手指的大致方向,沒有目的地亂射。
一時間,箭矢紛飛,嗖嗖之聲不絕於耳,落到瞿鬱重點懷疑處的箭矢亦有不少。
這一陣亂箭,正巧將李堯所在的位置覆蓋在內,噗噗噗的箭矢入肉之聲在徐忠他們的耳邊響起,包括李堯在內的數十名士兵盡皆中箭。
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是趴伏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
幸好他們都是臉朝下趴伏在地,也幸好他們的新式騎兵鎧甲是專門預防箭矢的,箭矢能夠射入的,都是手腳關節的縫隙處。受傷的雖然不少,但卻都不致命。
不過,疼痛卻是在所難免的。也虧得這些將士都是徐忠與李堯從軍中挑出來的精銳,不是徐忠的老部曲,就是講武堂出身。
他們本就是意志無比堅韌的戰士,而且,他們與普通士兵不同,知道此次偷城之戰對於荊州來說是多麼重要!
在城下,他們已經看到長江水位的變化,心中都是恨毒了瞿能父子。
世子殿下估計的沒錯!荊門山上果然在建堤蓄水!
想到洪水肆虐過後的可怕場景,他們對瞿家父子無不憎恨得咬牙切齒!別說是疼痛,哪怕是死,他們也在所不惜!
荊門山必須被破!堤壩必須被毀!毀在他們的手裡!
沒有一箇中箭的戰士呼疼,都是死死地咬牙挺住,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