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陳敬宗知道華陽要在宮裡住一晚, 所以這晚他也回了陳府。

既然回來了,第一件事肯定要去春和堂給母親請安。

孫氏看到四兒子,眯起眼睛伸伸脖子, 仔細瞧了瞧, 問站在旁邊的陳伯宗、陳孝宗:“這人誰啊,瞧着有些眼熟。”

陳伯宗垂着眼簾,陳孝宗笑道:“您都不認識, 我們更不認得了。”

孫氏哼道:“既然都不認識,趕緊打發出去。”

陳敬宗咳了咳:“您老何必如此, 先前我陪長公主服喪, 得守規矩, 這才一直沒回來。”

孫氏:“守規矩是應該的, 那你就不能寫封信送個口信兒回來?”

她容易嗎,兒子去年出去打仗差不多就是半年, 回京後就在家裡坐了一會兒,跟着又連着半年沒露面, 連叫富貴捎個話都沒有,孫氏真要被這一點都不惦記她的臭兒子氣死了!

陳敬宗:“長公主倒是一直催我回來孝敬您,您有這麼好的兒媳婦,我這個兒子孝不孝順都不打緊了,您說是不是?”

陳伯宗終於開口道:“娘, 四弟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別跟他計較了。”

難得一家人團聚, 今晚孫氏叫廚房晚點開火,特意等着丈夫回來一起用飯。

夜幕降臨, 陳廷鑑回來後見了一大家子人,尤其是幾個孫子孫女, 低聲埋怨老妻:“又不是過年過節,何必張羅這個,各自吃就是。”

孫氏瞥眼站在不遠處的老四,笑道:“駙馬爺回家了,這不比過年還喜慶。”

陳孝宗幫他出主意:“以後你每天給母親寫一封信,母親肯定就不惦記你了。”

陳廷鑑這才發覺妻子竟然還與老四慪着氣,關於這點,陳廷鑑倒是支持老四,娶了長公主就該事事以長公主爲先。

衆人落座,陳敬宗很久沒喝酒了,一個人坐一張席,連着喝了兩碗酒,一臉饜足。

吃飽喝足,陳廷鑑就把他叫書房去了。

“你懷疑戚瑾,你大哥暗中盯了他半年,也沒發現什麼線索。”

陳敬宗:“正常,您是內閣首輔,就爲了提防您,他做什麼都會小心翼翼地消除痕跡。”

戚瑾對別人狠,對自己也夠狠的,明明覬覦華陽,冷落田氏也是爲了有朝一日可以在華陽面前展現一腔癡情,這回爲了掩飾他陷害駙馬陷害大興左衛的動機,戚瑾連向華陽自證癡情的後路都斷送了,跑去睡了兩個他以前根本看不上的通房丫鬟,對他這等自命不凡的貴公子而言,何不是一種屈辱?

雖然認真計較起來,戚瑾並沒有吃一點虧,倒黴的是那兩個通房丫鬟。

陳廷鑑:“嗯,總之這事就交給你大哥吧,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差事,再照顧好長公主。”

論謹言慎行,陳廷鑑還是更相信長子。

陳敬宗看看桌子對面彷彿什麼都胸有成竹的老頭子,低聲道:“對您來說,戚瑾就是狗身上的一隻跳蚤,只要您在朝堂上站得穩,他再蹦躂也蹦躂不了多高,也不敢輕易對咱們這一家人出手,就怕您立身不穩,給他以及其他跳蚤重傷的機會。”

陳廷鑑面色一沉,瞪着兒子道:“你這是在拐彎抹角罵我?”

他摸摸鼻樑:“我就是隨口打個比方,跳蚤這東西,本來就常出現在狗身上。”

陳敬宗還不想多待呢!

就在他即將走到門口的時候,陳敬宗停下來,側臉對着老頭子道:“我知道您想富國強兵,您現在也有這個能力,但切記您只是一個首輔。您在其他大臣們面前獨斷專行也就罷了,在皇上面前最好收斂那說一不二的臭脾氣,皇上現在年紀小不得不聽你的,哪天翅膀硬了,人家能忍?”

“您是帝師,又是先帝託孤的首輔,您不怕皇上生怨,我們三兄弟也不怕,可家裡還有母親,還有一堆孩子。牆倒衆人推,陳家現在花團錦簇,哪天您倒了,陳家能不能扛住那些怨恨您的官員,光靠我們三兄弟不管用,還要看皇上站在哪邊。”

“您總罵我桀驁不馴,可我在皇上面前從未敢任意妄爲,大哥三哥更不會犯傻去衝撞皇上。咱們家唯一有本事讓皇上受委屈生怨恨的,就您老一個,接下來該如何對待皇上,您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

說完,陳敬宗就要拉開門。

陳廷鑑:“站住!”

陳敬宗原地不動。

陳廷鑑眉頭緊鎖:“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長公主的意思?”

陳敬宗冷笑:“在她心裡,您是天底下第一大聖人,孔老夫子可能都比不上您,她也根本不知道這半年您爲了順利推行改革是如何排除異己的,就算知道了,大概也會覺得您排除的好,一切都是爲了改革大業。”

“我跟您說這些,是因爲您教過我,我比任何人都能理解皇上被您嚴厲教導時可能會生出哪些情緒。”

“我是您兒子,只能忍,皇上可不是,您敢把他當兒子管教對待,除非他像長公主一樣心軟,否則早晚要跟您翻舊賬。”

“戚太后要您嚴格教導皇上,那是爲着她自己兒子好,盼着嚴師出高徒,可您也得想想自家兒孫,別真把皇上得罪狠了。”

陳廷鑑沒說話,只有重重的呼吸傳到了兒子耳中。

陳敬宗知道老頭子不會高興被兒子講大道理,但爲了這個家,他也不能一直憋着。

老頭是好老頭,就是脾氣太臭了,容易得罪人。

.

翌日,陳敬宗先去宮裡把華陽接了回來。

將華陽送到陳府,陳敬宗就去衛所了。

孫氏看兒子不順眼,待長公主兒媳是又恭敬又憐愛,只恨她沒本事叫先帝起死回生,彌補兒媳喪父的遺憾。

俞秀、羅玉燕在華陽面前也仍然帶着一分小心翼翼,就怕哪句話說錯,又勾起長公主的傷心事。

她們如此,華陽沒待多久就回了四宜堂,一個人樂得自在。

下午婉宜幾個散了學,興高采烈地來四宜堂找四嬸。

孩子們就簡單多了,見四嬸笑靨如花,根本就沒想什麼先帝不先帝的,一邊吃着美味可口的糕點,一邊跟四嬸敘舊。

華陽先回答孩子們的問題,等孩子們說夠了,她再問大郎、二郎、三郎:“祖父現在還有空檢查你們的功課嗎?”

三個小兄弟一起點頭。

華陽:“那祖父還像以前那麼嚴厲嗎?”

她溫柔鼓勵的目光先落在了大郎臉上。

大郎想了想,如實道:“祖父對我們都很慈愛。”

二郎:“是啊,我爹都羨慕我們,說他小時候祖父可不是這樣。”

三郎:“可祖父該罰咱們抄字的時候還是會罰啊,只是不再吹鬍子瞪眼睛而已。”

婉宜插嘴道:“你們犯錯在先,當然要罰,慈愛又不是溺愛。”

婉清似懂非懂地道:“祖父就沒罰過我!”

三郎翻了妹妹一個白眼。

華陽倒是聽明白了,確定這一年公爹的管教方式並沒有變回去,她也就放了心。

陳廷鑑知道長公主今日會回陳府,沒有再在內閣逗留,早早回來了。

讓他意外的是,長公主竟然就在春和堂陪妻子說話。

他一如既往地先給華陽行禮。

華陽笑道:“父親免禮。”

陳廷鑑也不急着去換衣裳,穿着閣老的緋色官袍,坐在了妻子剛剛讓出來的一側主位上。

華陽看着他道:“父親,我剛剛還在跟母親商量以後會與駙馬長住長公主府的事。其實兒媳也想多在您與母親身邊盡孝,只是兒媳覺得,朝廷推行改革以來,一些守舊派不惜捏造您的罪名以圖阻礙改革,兒媳若一直住在這邊,就是幫您說話也要被人指責幫親不幫理,我與駙馬搬出去,再替您說話時,更顯得公正一些。”

陳廷鑑離席,朝一側的長公主拱手道:“都是臣無能,勞長公主費心了,其實您不必替臣說話,那些中傷都在臣的意料之中,也早有應對之策,臣只望公主能開懷度日,不受俗務所擾。”

華陽笑道:“父親這話就見外了,於公您是首輔,一心爲朝廷辦事,於私您是我的公爹,若您遇到麻煩,兒媳如何能坐視不理?”

孫氏:“這話說的對,長公主把你當家人看,你就偷着樂吧,少說些虛的。”

陳廷鑑無奈地搖搖頭。

華陽:“父親若不反對的話,我與駙馬就一直住在長公主府了,只逢年過節時回來小住幾日?”

陳廷鑑:“長公主用心良苦,那就這麼定了吧,只是駙馬桀驁不馴,萬一他衝撞了長公主,您可千萬要告知我們,臣定重重罰他。”

華陽失笑。

孫氏小聲嘀咕道:“這話你倒是經常說,一把老骨頭了,真要打起來,你連他的衣裳邊都摸不到,還不如叫長公主吩咐她身邊的侍衛們把他抓起來揍一頓呢。”

陳廷鑑:……

華陽笑着替陳敬宗說話:“父親母親放心,駙馬待我很好,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生過罅隙了。”

孫氏得意地看向丈夫。

陳廷鑑見長公主穩坐不動,示意妻子換茶。

孫氏端着茶壺出去了,在走廊裡把茶壺交給丫鬟,她佯裝站在花壇邊上賞花。

堂屋裡面,陳廷鑑主動問道:“長公主可還有什麼交待?”

華陽客氣道:“交待談不上,就是昨夜與皇上閒聊,聽他提及近來有很多摺子彈劾您。”

陳廷鑑剛要請罪,華陽做了一個免禮的動作,道:“皇上都跟我說了,說那些人純粹是無中生有,皇上信得過您。兒媳也相信父親,今日兒媳過來,其實是有一事,希望父親能應承我。”

陳廷鑑:“您請吩咐。”

華陽笑道:“兒媳知道,父親胸懷治國良策,這些良策爲國爲民,卻會觸犯一些官員宗親的利益,繼而招惹一些怨懟。皇上還小,如果怨懟之聲多了,皇上可能也會質疑這些改革是否有必要實施,兒媳請父親做的,便是您在做任何事之前,提拔某些官員也好,罷免某些官員也好,都先跟皇上講解清楚,皇上明白了其中的必要性,提前有了準備,便不會被那些怨懟之言影響了心志。”

陳廷鑑承諾道:“長公主放心,這本也是臣的本分。”

華陽:“兒媳就怕您一直把皇上當小孩子,覺得有些事皇上只需要照您說的做就行了,傷了他的顏面。”

陳廷鑑惶恐道:“臣不敢!”

華陽嘆道:“父親不要多慮,皇上並沒有說您什麼,是兒媳想起您待大哥與駙馬總是兩種態度,大哥年長您就事事放心,駙馬年少您就希望駙馬完全聽您的安排,惹得駙馬頗爲不服,兒媳這才擔心您也同樣對待皇上。”

陳廷鑑:……

臭老四,到底在長公主面前都編排過他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