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華陽在院子裡轉了兩圈,轉完繼續坐在樹蔭下納涼,屋裡雖然可以擺冰, 卻沒有外面自然的涼快叫人舒服。

陳敬宗沒陪她散步消食, 這會兒又坐了過來,接過朝雲手裡的扇子幫她扇風。

是大家閨秀們喜歡的團扇,陳敬宗用起來很不順手:“早說了給你買把蒲扇, 那個扇起來才涼快。”

華陽知道他說的是哪種,宮裡的老太監嬤嬤幾乎人手一把, 可是太醜了, 華陽怎麼可能會用。

她斜了他一眼:“嫌累就叫丫鬟們過來。”

陳敬宗沒接這句, 跟她聊正經的:“那天我斗膽跟皇上討了大興左衛的新差事, 老頭子很不高興,訓了我一頓, 怪我仗着駙馬爺的身份恣意妄爲,你怎麼想?”

景順帝長得挺和善的, 主動問他想要什麼賞賜,陳敬宗也沒有想太多,直接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他是真的不想待在錦衣衛。錦衣衛專門爲皇上效力,乾的都是刺探消息、巡查緝捕的差事,而且錦衣衛指揮使劉守知道他是皇帝女婿, 只叫他領些閒差,生怕他受累抱怨。陳敬宗不上進吧, 整天吃白飯有夠憋屈,上進吧, 那畢竟是錦衣衛,就怕劉守懷疑他別有居心意圖攬權, 跑去景順帝面前胡說八道。

陳敬宗更想去衛所,他少時習武,一來是故意跟老頭子對着幹,二來也是嚮往史書上金戈鐵馬的將軍英雄。

他當時就想,景順帝答應了,他得償所願再好不過,景順帝不答應,那就算了,他也沒有損失。

沒想到老頭子吹鬍子瞪眼睛,景順帝好脾氣地應了。

陳敬宗有自知之明,景順帝並非多賞識他,而是在照顧女婿。

娶華陽,除了她這個人,陳敬宗沒想佔她其他便宜,可駙馬的身份確實給他帶來很多便利,包括景順帝對他的偏寵與縱容。

既然如此,有些事陳敬宗也得聽聽她的意思。

華陽打量他一眼,好奇問:“如果我也是父親的態度,早早警告你在父皇面前要謹言慎行,你還會跟父皇開那個口嗎?”

陳敬宗想了想,道:“開口還是會開口,只是會委婉些,希望皇上把我調去衛所當個小兵,從底層開始。”

華陽:“真是小兵,你可不能想什麼時候回家就什麼時候回家了。”

陳敬宗:“那也比在錦衣衛無所事事強。”

陳敬宗:“怎麼,你捨不得我長時間不歸家?”

華陽看向他的臉:“短短十餘日不見,你的臉倒是越來越大了。”

華陽哼了哼,道:“父皇疼我,你是我的駙馬,只要你守住分寸,不提太過分的要求,父皇都會應你,我也懶得管,但父親訓你訓的也有道理,謹言慎行總是沒錯,平時你還是要注意些。”

他一本正經的,華陽卻想起他在公爹面前桀驁不馴的樣,繃不住笑:“父親面前,你怎麼沒這麼懂事?”

但凡他肯客氣些,父子倆也不至於互相冷眼以待。

陳敬宗看看她,道:“他要是有你一半好看,我都忍了。”

恰好天色也暗了下來,陳敬宗放下那把小團扇,抱起她去了內室。

早上,華陽睡醒的時候,窗外都大亮了。

回想昨晚種種,華陽禁不住慶幸,幸好她是公主,不用去婆母那裡晨昏定省。

“駙馬何時走的?”她問進來伺候的丫鬟們。

這事也只有守夜的朝露知道,帶着幾分佩服道:“卯時一刻吧,我也是聽到駙馬打開堂屋門的動靜才醒的,等我出去看的時候,駙馬都不見了。廚房知道駙馬今天要早起當差,預備了早飯,可駙馬也沒有用,說是要去衛所吃,叫廚房往後也不用準備。”

華陽算了算大興左衛到京城的距離,陳敬宗一大早就得跑馬一個時辰,他不想吃完再出發,是怕馬背上顛簸,肚子不舒服吧。

這麼一想,陳家父子四人,論當差路上的辛苦,還是陳敬宗最累。

緊跟着華陽又想,換成她,別說爲了那點快活了,就是有人告訴她隔天起早跑一個時辰的馬能保持青春永駐,她都未必能堅持。

現在天氣還算舒適,等冬天天冷了,陳敬宗早晚路上奔波的這兩個時辰,天可都是黑的!

如此可見,陳敬宗真能堅持隔天回家一趟,也算心志堅定了!

一個人吃了早飯,飯後華陽去跟婆母打聲招呼,出門去了安樂長公主府。

公主出嫁最大的好處就是行動自由了,想去哪去哪。

安樂長公主倒是沒料到侄女纔出宮就來找她了,高高興興地迎了華陽進門。

華陽自然也不是空手登門,帶來了她在陵州爲姑母預備的禮。

安樂長公主:“這些東西有何稀罕的,你真想孝敬姑母,就把你那個侍衛統領送我這邊住幾晚,是叫周吉來着吧?”

就算周吉願意,她也無法對自己的侍衛開這個口,而且姑母自己選面首可以,真跟她身邊的侍衛有牽扯,傳出去姑侄倆的顏面就一起受損了。

“瞧你嚇的,姑母隨便說說,逗你玩呢。”看着華陽變來變去的臉色,安樂長公主笑得花枝亂顫。

華陽鬆了口氣,隨即嗔怪道:“您再開這種玩笑,以後我再也不來了。”

安樂長公主忙哄了哄美人侄女,再拉着她的手移步去水榭聽曲。

十幾個歌姬穿着單薄的紗裙翩翩起舞,如此賞心悅目的畫面,別說男人,女子同樣喜歡。

不過華陽看了兩場就要告辭了,她喜歡姑母是真,愛惜自己的名聲也是真,每次來姑母的府裡做客都不會逗留太久,免得外人懷疑她也在姑母這裡選了個面首廝混。

回到陳家,華陽直接回了四宜堂。

“公主,大少爺好像病了。”

華陽剛進院子,留在家裡的朝露、朝嵐便迎了上來,將她們上午聽說的消息稟報主子。

華陽腳步一頓,腦海裡浮現出大郎俊秀的小臉。

上輩子陳家這些子侄,華陽只與婉宜還算親近,對大郎等人都不太關心,這輩子可能她變得更加平易近人了,在陵州的時候,大郎、二郎、三郎也經常跟着婉宜來找她玩,華陽對三個男孩子便多少有了一些感情。

既然大郎病了,華陽也不回屋,直接往觀鶴堂去了。

三兄弟的院子離得很近,華陽並沒有走太久,只是天氣熱,她到觀鶴堂的時候,面上還是浮現了紅暈。

“這麼熱的天,公主怎麼來了?”俞秀匆匆忙忙地迎了出來。

這個時候,婉宜還在學堂讀書。

華陽見俞秀面帶憂色,一邊往裡走一邊問:“聽說大郎病了,可請郎中看過了?”

俞秀苦笑道:“看過了,說是沒有大礙,可能昨晚踢被子着了涼,早上纔在學堂吐了一場。”

說話間,華陽已經跨進了大郎的屋子。

大郎才七歲,被母親要求乖乖躺在被窩裡,這會兒公主四嬸來了,他更不敢只穿中衣下地,怕失了禮數。

“四嬸。”

男孩子臉蛋紅紅的,爲這副樣子難堪。

華陽在他臉上看到了陳伯宗與俞秀的影子,容貌更像陳伯宗,眉眼間的侷促緊張跟俞秀幾乎一模一樣。

華陽暗暗驚訝。

通常女孩子更容易靦腆,沒想到婉宜大大方方的,倒是大郎繼承了俞秀性子中的文靜。

華陽有個小她八歲的弟弟,關心起男孩子來還算有經驗,柔聲道:“大郎昨晚沒蓋好被子嗎,還是不小心吃錯了東西?”

大郎垂下眼簾,認可了第一個猜測。

可華陽隱隱覺得,這孩子似乎有心事。

離開大郎的房間後,華陽問俞秀可有發現大郎的異樣,俞秀嘆口氣,無奈道:“吃食肯定沒問題,就是昨天黃昏父親叫他們去書房檢查功課,大郎回來的時候便無精打采的,問他什麼他都不肯說,還是婉宜告訴我,說他背書背錯了,捱了父親的訓斥。”

華陽呆住了。

俞秀低下頭,捏着袖口道:“大郎像我,沒有大爺那麼聰明,可他是長孫,父親對他期望最高,生氣失望也是應該的。”

華陽很久沒見到俞秀這般卑怯模樣了,莫名生出一股起氣來:“先不說大郎究竟聰不聰明,就算他天分不高,爲什麼就是像你了?同樣的父母,父親那般天賦過人,陳二老爺還不是連秀才都沒考上,無非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嫂再這般妄自菲薄,這兩年我對你說的那些話便真是白說了。”

俞秀聽她這麼說,先是慚愧的紅了臉,隨即又因爲害怕公主生氣而變白,結結巴巴地道:“公主莫氣,我,我都記得的,只是看大郎這樣我心裡着急,習慣地就那麼說了。”

華陽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俞秀真若變得像陳敬宗那般自信,她該覺得陌生了。

兩人去堂屋落座,華陽想問問公爹究竟是怎麼訓斥大郎的,居然把孩子嚇成這樣,可惜俞秀當時並不在場,說不清楚。

華陽便讓俞秀去照顧大郎,她單獨與婉宜說話。

婉宜很心疼自己的弟弟,小聲抱怨道:“祖父太兇了,對我還算寬和,對大郎他們都很嚴厲,背錯一個字都要瞪眼睛,又總是板着一張臉,以前我們總盼着休沐放假,可一想到休沐日祖父也會待在家裡,我們就恨不得去掉休沐日,祖父天天早出晚歸纔好。”

華陽:……

待她溫和有禮的公爹,在孩子們面前竟然是這樣?

華陽想起她出嫁前,也曾去旁聽過公爹給弟弟授課,記憶中的公爹,風度翩翩滿腹經綸,糾正弟弟的錯誤時也很謙和。

弟弟曾多次跟她抱怨公爹太過嚴厲,華陽沒太往心裡去,以爲是弟弟小孩子心性,牴觸讀書故意說公爹的壞話,她小時候也跟母后告過教習嬤嬤的狀呢。

可是現在,婉宜也跟她抱怨公爹教學嚴厲,她更是親眼目睹大郎都被公爹訓病了!

難不成,公爹只有當她在場的時候,纔會和顏悅色?

就像婉宜說的,公爹待孫女也會寬和一些!

整個下午,華陽都在琢磨這件事。

公爹無疑是個好首輔,可他真的是個好先生嗎?

“公主,您怎麼魂不守舍的?”

見公主拿着筷子半晌都沒動,朝雲小聲問道,“莫非您是想駙馬了?”

華陽:……

她瞪了朝雲一眼,收起雜念,先專心吃飯。

飯後納涼的時候,前院忽然傳來一陣動靜,好像有小廝喊了“駙馬”。

不等華陽吩咐,朝月已經吩咐珍兒去打探消息。

沒多久,珍兒折返,笑着道:“公主,確實是駙馬回來了,叫人備水要沐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