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嘩嘩譁……”
陽臺門上忽然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音,讓陳諾微微一驚,側耳一聽,才聽出是花花在不斷地抓刨着陽臺門,鼻子裡還不停地哼哼着。
“花花,別吵,老實點!”陳諾衝着陽臺門低喝了一聲,花花立刻便老實了下來。
“晴兒,既然是這樣……你就和龐大海離婚吧,我馬上回來,和你,和佳佳、安安在一起,咱們再也不分開!”陳諾轉過頭來,眼睛發亮地說道。
回到這個家庭,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原本以爲完全絕望的事,現在卻出現了轉機,頓時讓他心花怒放。
“我都是老太婆了,你還是小夥子,能接受我嗎?我現在……已經配不上你了。”方晴苦笑了一聲,無奈地說道,“老公……讓我再這麼叫你一次吧……這都是命啊,我們已經不可能了。”
“爲什麼不可能?我不會嫌你老的。”陳諾急道。
“就算現在不嫌,但再過幾年,我白髮蒼蒼時呢?要知道,我現在比你大二十多歲。就算你不在乎,別人又會怎麼議論我們?”方晴搖了搖頭,說道,“還有,你比佳佳和安安還小,他們又怎麼能接受你?怎麼能當着別人的面,叫你一聲爸爸?”
“我不在乎!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陳諾無奈地引用了一句名言。
“可我在乎,佳佳和安安也在乎!”方晴擡起右手,輕輕地抹去眼角殘餘的淚珠,苦笑道,“還有,無雙也在乎。如果你回來,無雙怎麼辦?”
這句話一說出來,陳諾頓時如聞霹靂,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一心想着回家,卻沒有想到聶無雙的感受……這件事,他是無法對聶無雙開口的。就算他能說出實情,估計聶無雙也不會放棄他,容許他回這個家。即使聶無雙肯體諒他,甚至和他分手,但他與聶無雙已有夫妻之實,假如此刻拋棄聶無雙,他也不忍心……再說了,聶子木也一定會極爲憤怒,無數的報復將源源而來。
回家,看來並不是拿把鑰匙開門那麼簡單,更何況,這個家裡還有個龐大海。方晴和他已有二十年的夫妻名份,雖然只是個假結婚,但誰知道會不會弄假成真,產生了真感情呢?自己和方晴只結婚了兩三年,他們卻結婚了二十年……
一時間,無數的思緒掠過腦海,讓陳諾心亂如麻。
“這件事是有些麻煩。”陳諾心煩意亂地掏出一根中藥煙點上,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低聲說道,“你說得也對,你已經有大海了,我也有無雙了。”
方晴臉上的神情一僵,她靜靜地凝視着陳諾,半晌才微微一笑,有些苦澀地說道:“是,我已經有大海了,二十年的夫妻,不是說分就能分的。你也有無雙了,你們的感情很深,整個金沙市也知道了你們的事。再說了,就算沒有大海和無雙,我恐怕也無法接受你,因爲你已經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了,我腦子裡也沒辦法拐過這個彎來。我們倆,註定是有緣無份了,咱們……就死了這份複合的心吧。”
陳諾狠狠地吸了口煙,沒有答話。
半晌,他才問出內心一直以來的疑問:“晴兒,你爲什麼選擇了大海?他是一直喜歡着你嗎?”
方晴看了陳諾半晌,才慢慢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和他結婚以前的事,他從來不肯告訴我。不過你應該知道,大海一直有一個女朋友,只是他女朋友長得有點像我,所以他看我的眼神纔有點特殊,你以前也問過他,還和我提過的。只是……聽說他們後來分手了。”
“哦,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陳諾拍了拍額頭,沉吟了一會,有些艱難地問道,“晴兒,你……愛他嗎?”
“說不上,我們只是一種依賴關係,他有缺陷,我們沒有夫妻生活,所以我一直只把他當成姐姐,或者說當成哥哥。”方晴有些煩惱地搖了搖頭,苦澀地說道,“就像……就像嶽靈珊和林平之那樣……”
“那他是和林平之一樣,在結婚以前將有缺陷的事瞞着你了?”陳諾臉色一冷,說道,“我和他大學同學好幾年,後來又做同事,居然都不知道他有這種缺陷,可見他心計之深!”
“不是,他事先就告訴我了。”方晴搖了搖頭,“聽說他也不是什麼先天缺陷,而是後來和別人打架,被人踢壞了下身……”
“就他那樣子還和別人打架?”陳諾疑惑地撓了撓頭,問道,“晴兒,那你明知道他是這樣的殘疾人,還跟他結什麼婚?你傻啊?你不會找別人嗎?”
“找別人?你以爲說找就找啊?”方晴苦笑道,“你出了車禍以後,我才發現肚子裡懷上了安安。那時的計劃生育政策,逼得我要打胎才能保住工作。我爲了保住你們陳家的骨肉,就只有臨時找一個人結婚了。我一個死了老公的中學老師,帶着佳佳,還懷着安安,又窮又麻煩,還不吉利,誰又願意找我?我也不可能跑到農村裡去隨便找一個吧?更何況,就算農民也不見得願意找我這麼一個拖兒帶女的寡婦!”
“晴兒,你受苦了,要是我聽你的話,開車時小心點,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陳諾訥訥地低下了頭,心裡很是難受。
“當時,龐大海是唯一肯接受我的人。他是你的死黨,你也是因爲他而出車禍的,我當時也不想接受他,這樣就像被他‘接收’了一樣,但安安就在我肚子裡折騰着,我沒有辦法,也只有考慮他。後來他告訴我他有缺陷,也只是和我假結婚一年,等安安上了戶口就離婚,我想了想,也只有跟他一起了,沒想到一拖就是二十年……”方晴嘆了口氣,說道。
“晴兒,這麼多年,真是苦了你了。”陳諾心痛地把方晴重新摟在懷裡,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陳諾出事時,方晴只有二十多歲,二十年守活寡的滋味,陳諾用腳趾頭也想得到,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他摟得那樣緊,像是要藉着這無言的擁抱,把那些寒冷的回憶全部擠走。
“安安出生之後,你爲什麼不和龐大海離婚呢?你總得找個真正的男人。”陳諾低嘆道。
“其實……大海這個人挺可憐的,而且對佳佳和安安都很好,我當時也想離婚,但一想到離開他之後,恐怕再也找不到對小孩這麼好的男人了,我就猶豫了。”方晴嘆道,“還有……當時他弟弟也住在我們家,他們兩兄弟都沒有房子,如果我和大海離婚,等於要把他們兩兄弟趕到街上去,這種事我也做不出來。”
“現在龐小海,不還是一直住在你們家嗎?”陳諾苦笑道。
“嗯,小海人不壞,就是不成材。”方晴煩惱地嘆了口氣,說道,“不過他也是個可憐人,如果不是他老婆一腳把他蹬了,跑去國外,他也不至於這樣……”
“晴兒,爲什麼你知道是我回來了,還要誤會我去追佳佳?”陳諾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我開始確實誤會了,而後來……我只是不想讓大海知道是你回來了,故意演戲給他看。”方晴忽然掐了陳諾一下,有些恨恨地說道,“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爲你演戲,掩飾着你的身份,可你真笨,笨得連個名字都不肯改,還送這麼貴重的藥枕給我,大海或許都能猜出是你回來了……”
“不會吧?”陳諾心中一凜,不自禁地往陽臺門的方向看了一眼。
既然方晴暫時不肯重新接納他,他現在就不能破壞掉方晴的家庭關係和家庭氛圍,也就不能讓龐大海發現自己的真實身份。
明明是自己的老婆,卻搞得跟偷情一樣刺激,這讓陳諾很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是個傻子!他或許早猜到了,現在只是在裝糊塗!要不然,你和我無親無故,憑什麼送我這麼貴重的枕頭,他一定不會接受!他平時最不喜歡欠人情了,這一次卻這麼爽快地收了下來,你不覺得奇怪嗎?還有,你看他今晚喝酒的猛勁,一定是心裡有事!要知道,他戒了很多年的酒了,今晚卻很反常!以後……你要小心些,別露出破綻。”方晴搖了搖頭,說道。
陳諾沉默了,陽臺上一片寂靜,只有遠處KTV包房裡傳來的歌聲在夜空裡迴盪着。
方晴也不說話了,只靜靜地凝視着陳諾。那張美麗的鵝蛋臉上,是秀氣的眼睛和鼻子,還有薄薄的嘴脣,而眼角的魚尾紋在夜色中已看不見了,似乎還是那個二十多歲的女孩。
陳諾看着這張熟悉的臉,忽然動情地在她的脣上吻下去。
方晴全身一震,身不由已地回吻起來。
她的嘴脣柔軟而冰涼,然後很快地火熱起來,就像一爐燒旺的炭。
這一吻,穿越了二十年的無情光陰,穿越了二十多歲的年齡差距,也穿越了生死輪迴。
晴兒,你知道嗎?我很想你,你也很想我,可我們爲什麼不能在一起?
這又是那個該死的命嗎?
在瘋狂的熱吻中,陳諾的眼睛溫潤了,有什麼東西掙扎着要流出眼眶。
“汪汪……”花花忽然低低地吠了幾聲。
方晴渾身一震,掙扎着推開了陳諾的嘴脣,喘息着說道:“陳諾,別這樣,無雙還在裡面呢。”
聽到這句話,陳諾的腦子頓時清醒過來,一時間有些尷尬起來。
兩人再次陷入了奇特的沉默。
人,還是那兩個人,但隔了歲月的風塵,一切卻不知不覺地變了。
就像現在,他們彼此相擁着,眼前卻似隔着一條大河,怎麼也走不到對岸去。
團聚,似乎成了一種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