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終於看向珍妮特·約翰斯頓,帶着些許笑意,認真道:“其實吧,我只想請凱瑟琳一個人的,不過,你一起來也沒關係。”
珍妮特聞言,頓時就將凱瑟琳朝自己身邊一攬,好像怕西蒙把女人搶走一樣。
只是,轉瞬間,她又反應過來,探出一根纖細的食指繼續比劃着腳下的琴盒,道:“我的意思是,你這些錢,可連一瓶好點的紅酒都開不了哦。”
西蒙隨意在琴絃上撥了下,道:“這次就不喝紅酒吧,我一個男孩子請兩個女人吃飯,還要開紅酒,會被人誤會的。”
珍妮特乜了眼西蒙身上的穿着,很鄙視道:“誰會誤會你哦。”
西蒙也瞄了眼珍妮特肩上的愛馬仕挎包,笑道:“是啊,所以,我是怕你們倆被誤會啊。”
珍妮特愣愣地眨了幾下眸子,這才明白過來,狠狠地瞪了西蒙一眼:“啊呸!”
剛剛偶然發現街邊的西蒙,凱瑟琳就想無聲無息地走過。
上次的相遇,西蒙給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女人下意識覺得,他這樣出色的男孩子,自然是驕傲的,或許並不願意自己看到他此時窘迫的模樣。
只是被好友強拉着湊過來,凱瑟琳纔不得不和西蒙照面。
此時聽珍妮拿言語擠兌西蒙,凱瑟琳本想開口阻止,但注意到西蒙臉上毫無介懷的淡淡笑意,女人心裡突然多了幾分瞭然。
他自然是驕傲的,從第一次碰面時的很多細節,她可以肯定這一點。
不過,這種驕傲顯然絲毫不帶某種源自於內心深處自卑情緒的偏執。因此,他並不覺得自己此時的狀態有多窘迫。面對珍妮的擠兌,他表現的更像是一個成熟穩重的成年人在遷就一個頑劣的小女孩。
大部分時候,自己不也是在遷就珍妮小女孩一樣的性子嗎?
這麼想着,看好友在和西蒙的言語交鋒中絲毫都沒討到便宜的模樣,凱瑟琳還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是哪邊的啊?”聽到凱瑟琳的輕笑聲,珍妮特立刻很不滿地瞪了她一眼,警告一番,立刻又轉向西蒙。眸子轉了轉,女人忽而又妖精似的變幻了一副面孔,絲毫沒有了剛剛的怒意,慢條斯理地從挎包裡掏出錢夾,拿出一張100美元的鈔票在西蒙面前晃了晃,隨手放在琴盒裡,道:“吶,小男孩,我剛剛還沒聽夠呢,再唱一首吧。不過,如果我不滿意,可是要把錢拿回來的哦。”
西蒙點頭:“好吧,恰好等下幫你開一瓶紅酒。”
“喂,你沒聽到嗎?我是說……”珍妮特剛剛想要再聲明一番,面前的男孩卻已經開始撥動琴絃,音色清亮的昂貴吉普森木吉他上這次卻是發出一段叮叮咚咚的短促音符,她感覺有些熟悉,一時間卻也沒有想起在哪聽過,下意識道:“這個,我知道,嗯,是……”
西蒙反覆撥動了幾次琴絃,熟悉了一下手感,擡頭望了望面前的兩個女人,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道:“《野蜂飛舞》,給珍妮。”
話音落下,靈動而急促的樂聲就已經在西蒙身前的琴絃上跳開。
起始於一串快速下行音階的急促曲調頓時讓人產生出一隻靈活的黃蜂俯身而下衝向故事中邪惡織工和廚娘的畫面,隨即,曲調開始上下翻滾,一如那隻黃蜂敏捷地閃轉騰挪。
作爲俄羅斯作曲家科薩科夫歌劇《撒旦王的故事》中最知名的一段配樂,《野蜂飛舞》出現在《青蜂俠》、《閃亮的風采》、《不能說的秘密》等等非常多的影視作品中,並且以其極快的旋律逐漸成爲很多音樂人展示自己音樂功底的炫技名曲。
相對於那些一味求快造成大量錯漏甚至將‘野蜂飛舞’彈奏成一窩炸開馬蜂的吉他手,西蒙更看重曲子的完整性,因此並沒有刻意追求速度。
不過,標準十六分音符的曲子在西蒙每分鐘170拍左右的手速加持下,突然流瀉出來的高速曲調,依舊瞬間在街道四周形成了一副奇妙的定格畫面。
琴音籠罩範圍內的行人幾乎都是短暫地一愣,隨即,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在某個神情專注的大男孩身上。
推着嬰兒車的母親停下了腳步;
挑選着工藝品的情侶放下了手中的套娃;
想要快速掠過人羣的男孩踩住了腳下的滑板;
街邊長椅上的中年人移開了眼前的報紙;
想要繼續挑刺的某個瘋癲女人也瞪大眸子,緊緊抿上了嘴巴。
這一刻,眼前專注的大男孩好像就是這個宇宙的中心。
曲調響起了十多秒鐘,本就站在西蒙旁邊小攤前一個衣着時尚的年輕女孩也彷彿如夢初醒,慌亂地將手中超八毫米攝影機鏡頭對準了某個男孩。
其實,她半個小時前就已經從這男孩面前經過,聽他用一種非常獨特的編曲唱完喬妮·米切爾的那首《Big-Yellow-Taxi》,於是想起了自己青澀而叛逆的少女時期。
剛剛進入九年級的那個新年,爲了準備學校的聖誕晚會,頂着嚴格父母的壓力在好友家的地下室裡和小夥伴們排練喬妮·米切爾的這首歌。
*他修了一條通往天堂的路。
*建起一個停車場。
*還有精品商店,粉色旅館。
*以及各種各樣的遊樂場。
*……
喬妮·米切爾真是個詩人,讓人崇拜。
這麼多年過去。
驀然回首。
恍如隔世。
她喜歡音樂,喜歡繪畫,喜歡電影,夢想着成爲喬妮·米切爾那樣的藝術家,後來卻還是遵從父母的意願進入耶魯法學院。
轉眼間已經是大三。
不經意的旅行,不經意的街邊,再次聽到當年的那首歌,少女時代的很多念頭就這麼突然涌上心頭。
於是,在威尼斯海灘徘徊了好一會兒,卻又不知不覺轉了回來,躲在旁邊假裝路人,想要再次聽這個男孩在唱一遍《Big-Yellow- Taxi》。
爲此還將包裡的攝影機掏出來,想要偷偷錄下他唱歌的視頻。
然後就聽到了剛剛他和那兩個女人的對話。
以及此時驚豔的《野蜂飛舞》。
她也叫珍妮。
站在旁邊聽那個男孩說那句‘《野蜂飛舞》,給珍妮’,心底的那根弦甚至被撥了下。
街道上很多人都湊了過來,她也不再矜持,悄悄走過去,把自己隱在人羣,調整手中的攝影機鏡頭,對準眼前專注撥動琴絃的身影,心中同時對這個衣着寒酸的男孩深厚的吉他功底感到一種小小的震撼。
她是學過鋼琴的,當年父母特意請來教她的那個頂級鋼琴師恰好也給她演示過這首曲子,並且向她解釋其中的很多細節。因此她知道,《野蜂飛舞》想要彈出來並不太難,但想要彈好,卻絕不簡單。
而且,相對於鋼琴,想要用只有寥寥幾根琴絃的吉他將這首曲子完美表現出來,就更加困難。
但此時眼前的男孩不但做到了這一點,甚至通過堪稱完美的演繹在周遭被琴音籠罩的小世界裡塑起了一隻黃蜂在人羣中飛舞的強烈畫面感。
隨後,更加讓她驚訝的是,完成了第一遍70秒左右的演奏,這男孩絲毫沒有停頓,立刻就開始了第二遍,而且節奏明顯加快,但曲調卻絲毫沒有走樣。
這應該超過每分鐘200拍了吧?
她心裡想着,一分鐘時間很快過去。
再次循環,曲調又一次加速。
然後是再一次。
第五遍的時候,她覺得,即使這男孩的手速達不到每分鐘300拍,大概也相差無幾。
十六分音符的《野蜂飛舞》,每拍四音,接近300拍的手速,已經是那些最頂級的吉他手才能達到的水準。此時卻堪稱突兀地出現在了一個普普通通的街頭男孩身上。
這是自己的幻覺嗎?還是,威尼斯海灘靈異事件?
雖然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她還是本能地覺得,這男孩肯定還可以再快一些。
只不過,當最後一遍演奏結束,琴音卻戛然而止。
她目光從那男孩的側臉上移下,發現對方手掌小心地按在琴絃上,顯然不打算繼續。
空氣中仿若浮起一連串略帶遺憾的嘆息。 wWW⊕тTk án⊕¢O
隨即,圍觀在四周的街邊行人全部都熱情地鼓起掌來。
她也想要鼓掌,卻發現自己手中卻還拿着攝影機。
於是連忙關掉,不着痕跡地放下來,還心虛地望了他一眼。雖然沒能錄到自己想要的《Big-Yellow-Taxi》,但這一段視頻,絕對足夠自己珍藏起來了。
衆人的掌聲中,那男孩禮貌地向大家道謝,還有人慷慨地往男孩琴盒裡放了好幾張大額鈔票。
她掃了一眼,剛剛那女人放進去的100美元依然醒目。不過,自己半個小時前趁着他不注意放下的那張10美元,卻已經被其他紙幣覆蓋。
莫名地有些遺憾,雖然錢包裡還有不少現金,她卻本能地不敢再上前。
怕他注意到自己。
自己這麼不起眼的一個女孩子。
這麼想着,熱鬧片刻,圍觀衆人還是紛紛散去。
意識到自己也該轉身離開,但還有幾個人啊,再呆片刻似乎也沒關係。
然後就聽到剛剛那個對他很不客氣的女人用一種有些結巴地語氣問他道:“那個,小男孩,上次你說……嗯,你是從哪家精神病院裡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