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六年來,毛無邪忙於殺戮古鯨,未曾與“波巴布”聖樹謀面。如今的聖樹,已有六丈粗細,高達十餘丈,雖橫躺在岩漿上,也是一龐然巨物。經歷了火山地震,又被連根拔起,聖樹上綠葉依舊鬱鬱蔥蔥,生機勃勃。毛無邪重傷之下,竟然未曾察覺到聖樹的青木之氣,反手一劍,刺進了樹根之中,頗覺後悔。
聖樹未死,更藉助“至尊”寶劍與毛無邪通靈,對老朋友述說重逢之喜,全無怨恨之意。毛無邪得遇舊友,心中悲慼略減,更覺疲憊,攀上粗大厚實的樹幹,仰面躺倒,不住喘息,此刻,方悲從中來,淚水如泉涌,涕泗滂沱,放聲痛哭。
悲聲未斷,卻聽岩漿中豁啦一聲,一條人影沖天而起,高聲大喝道:“毛無邪!你我還未分出勝負!”
鍾玉皇這廝竟然還活着!毛無邪悚然擡頭,卻更是驚愕莫名。原來鍾玉皇全身火舌繚繞,腫脹得不似人形,面容焦黑,皮肉俱無,如同一具骷髏,唯雙目兇光似電,外形猶勝地獄裡的厲鬼。但見半空中紫光四射,無數“柔絲劍芒”糾纏交錯,化作羽翼之形,鍾老六整個人竟能借助這雙翅膀在空中停頓不落,氣勢懾人心魄。看他空中舉手投足,無不似舞動千斤重物,隱隱有風雷之聲,呼之欲出的絕招,必定驚天動地。
大仇人竟然從地獄深處逃得性命,來找自己算賬!毛無邪一時間悲愴盡去,怒火萬丈,然而自己全身無力,一如廢人,如何還能與鍾玉皇一拼?看鐘玉皇這副尊容,早已命懸一線,卻將畢生功力盡數燃燒殆盡,顯然要在臨死之際,將毛無邪這個死敵親手格殺,以償心願。這一招不管接還是不接,鍾玉皇均必死無疑,但此招威力到何等地步,實難預料,毛無邪此時功力不足半成,只有敗亡的份兒。想到自己竟要比鍾玉皇先死半刻,毛無邪滿心不是滋味。
便在此時,一股渾厚之極的陰火真氣,從聖樹傳入毛無邪的身體,卻是聖樹感知大敵臨頭,以自己的陰火真氣來相助。若無陰火真氣守護,聖樹只需一時三刻便會在岩漿中化爲灰燼,毛無邪大驚,意欲抗拒,無奈自己功力損失了大半,這份不該收下的厚禮,實在無力推開。
空中的鐘玉皇內力已催至頂峰,卻還在拼命積聚,並不急着發招猛攻。雖然全身即將被烈火吞噬,鍾玉皇卻與迴光返照的常人一般,極是清醒,至今仍未摸透毛無邪這個大對頭有何應對之策,自己卻真正只有最後一招,萬萬馬虎不得,須將威力提升至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境,方有十成把握將仇敵置於死地。
陰火真氣瞬間流轉全身,痛楚頓消,毛無邪體內金鐵之氣查探之能也恢復了幾分,得知頭頂上空那廝這乾坤一擲的猛擊確實天下無雙,一咬牙,又用心魔異能,大量吸取地心真火,同時運起了“古鯨之心”,將經脈運行得
快速無比,意欲再一次將陰陽烈焰之氣合而爲一,與仇敵硬拼一場。
可是不管如何拼命催動真氣,毛無邪自覺功力依舊無法與鍾玉皇相比,硬拼之下,休說取勝,連性命也絕難保住哪怕一刻。死,毛無邪並不在乎,如今左臂已失,重傷未愈,失卻了愛妻與生死之交,更被困在這地下數裡,不見天日的地獄,生望實是萬中無一。如今唯一的期望,是比空中這個不得不仰望的仇敵晚死哪怕一彈指間也好。然而金鐵之氣早將兩人實力算得一清二楚,全力以赴的毛無邪,抵不上對方五成功力。縱有陰火真氣護身,沒有左臂,無法施展終極絕技“陰陽兩極劍芒”,更無一絲勝算。一切一切,便如當年的毛無邪面對江湖三大絕世高手,復仇全然無望。難道老天爺真的瞎了眼睛,連比對方多活半刻這個願望也不讓毛無邪得償?
沮喪之際,變故又生。
原本高高在上的鐘玉皇,忽然猛墜而下,撲通一聲,沒入了岩漿之中。毛無邪又驚又喜,但未及應變,岩漿海面一陣劇烈翻騰,一個巨浪,將數萬斤重的聖樹高高拋起,猶如孩童拋起一顆小小的石子兒。毛無邪氣沉丹田,在樹幹上牢牢站穩,擡頭上望,忽然發覺神仙洞府的洞頂竟然離自己近了許多,這才悟到並非鍾玉皇跌落岩漿之中,而是再度地震,地底火山又一次爆發,岩漿之海如海嘯一般,往上飛漲。毛無邪站在巨大的聖樹之上,便如乘了一艘巨船,不僅水漲船會高,岩漿漲了,船亦會高,鍾玉皇以絕頂內力,用“柔絲劍芒”編織羽翼,定在空中不動,原本是居高臨下,傲視蒼生,這陣子卻不免被岩漿再次吞噬。
毛無邪雖不如鍾玉皇集幾大高手內力與學識,但功力之深,也可稱天下第二,他自能在聖樹上站得穩,樹上別的乘客卻沒這份本事。只聽驚叫哀號同時響起,兩個黑影被從聖樹上拋了出去。
聖樹上另有客人?毛無邪一直未曾留意,倒吃了一驚。其中一位聲音聽着極熟,乃是那焚林鳥“毛毛”,這靈禽未曾死於火山岩漿,算是喜從天降。另一位乘客雖未知是何方禽獸,但既然同舟,何妨共濟,救一個也是救,救兩個也是救,毛無邪本已凝聚了深厚內力,這時單臂牽動氣勁奮力一揚,將兩個有緣之輩隔空扯回聖樹,一併救下。
另一頭野獸居然也不陌生,竟是那頭欺騙誤導毛無邪找尋鍾劍聖惡鬥的黑狼王。若非這頭巨狼,毛無邪也無緣結識鍾劍聖與李行屍,更不會知道地底居然有這麼一個方圓千里的神仙洞府。只是六年不見,這頭智勇雙全的狼王已老態龍鍾,原本烏黑亮澤的皮毛變得稀稀落落,皺皺巴巴,牙齒殘缺不齊,兩眼污濁無神,尾巴牢牢夾在後腿之間,瑟瑟發抖,全沒了昔日的威風。
七兄弟自相殘殺尚且爲之,對豢養的猛獸自然全無情分。那黑
狼不用說服食過老四鍾至尊的快速生長毒藥,短短几年,已到了風燭殘年,被主人無情拋棄。幸好洞府中的古鯨已被毛無邪盡數殺光,這被篡位的狼王方能苟且偷生至今。毛無邪見了黑狼眼中的恐懼之色,回想六年前通道之中,黑狼王傲骨錚錚,寧死不屈,不失王者尊嚴,到今日苟延殘喘,搖尾乞憐,又哪裡下得了手去殺它?
又是豁啦一聲,火紅的岩漿四下飛濺,鍾玉皇魔神般的身影再現,熾熱的岩漿中兩進兩出,這廝依舊能強撐着不死。這一次,休說一身衣物,鍾玉皇全身肌膚亦給岩漿腐蝕得一點不剩,他竟然用“柔絲劍芒”縱橫交織,在體外覆蓋了一層閃爍着紫光的外衣,烈焰未滅,雙翼猶在,乍一看,如同一頭燃燒的火鳳凰一般,不似人形。
毛無邪仰頭望着這死敵,敬意油然而生。這廝雖有滔天大罪,全無心肝,滅絕人性,但心志之堅,意念之執,他這個獸王也是自愧不如。若再求生逃避,未免對這敵手不大尊重,毛無邪重聚內力,緊握手中“至尊”短劍,意欲全力一拼,至於誰比對手先死,已然不去多想。
岩漿還在往上飛漲,這次鍾玉皇學乖,扇動劍芒之翼,往上倒飛,與岩漿面保持十丈距離。這時他精神已恍惚不堪,耳鼻俱廢,雖生猶死,僅有心中一念,便是盡最後功力,擊殺毛無邪。這一招發出,無論成功與否,他都必死無疑。
強招將發未發之際,毛無邪忽然臉色大變,張嘴大喝道:“小心身後!”
鍾玉皇已成了聾子,只見毛無邪嘴動,卻是什麼都聽不見,但敵手分神露出破綻,他卻看得清清楚楚,劍芒衣甲在一瞬間紫光盡斂,背上紫翼也在最後一扇後消失不見,唯指尖紫光耀眼,驚世劍芒呼之欲出。這一劍,乃是畢生功力與殘餘的精、氣、神所聚,境界更超“柔絲劍芒”,其父鍾劍聖一生鑽研劍氣劍芒,卻從未想到過“先天劍氣”有此地步。而那半人半獸的怪物能死在此招之下,必定無憾。
突然,背心猛地一震,接着劇痛撕心裂肺,不到鍾玉皇不分神,這震撼古今的驚世劍芒未曾現世,便已散去!原來,鍾玉皇只顧倒飛,不防已到了神仙洞府的洞頂,一根尖銳的鐘乳石從他後心刺入,前胸穿出,講他整個人釘在了洞頂!原本神功護體,刀槍不入,無奈鍾六全力發射驚世劍芒,內氣盡數聚集指尖,後背反而最爲脆弱。而劍芒之翼最後一飛用力極大,如同將他以千斤之力往上猛拋,正正撞上了那根最長最尖的鐘乳石。
千算萬算,人算不如天算,鍾玉皇臨終悟出的神技終究未能殺滅仇敵。沮喪之際,身上烈焰肆虐焚燒,要將他化爲灰燼。偏偏神技散去後,鍾玉皇殘餘功力回到體內護身,一時三刻不得便死,神志倍爲清醒,不知這份烈火燒身的痛苦煎熬要持續到何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