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永遠都是一股刺鼻的福爾馬林味,千篇一律的白色,看上去似乎很乾淨,可是卻隱藏着讓人發狂的因素。那種純淨地不容許褻瀆的色彩,對於一個病人來說是種折磨,精神上的折磨。
病牀上的人靜靜地躺着,睫毛微微顫動,彷彿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娥眉緊皺,嬌小的臉龐擠成一團,嘴脣開開合合,想要叫喊什麼卻發不出聲音。裸露在外面的手腕上纏着厚厚的紗布,隱約還可以見到一絲血跡。外面漆黑一片,暗夜吞噬大地,夜幕上連顆黯淡的星星都吝嗇給予。這樣的夜晚註定是死神之夜。
女孩倏忽睜大的眼睛,驟然放大的瞳孔一下子適應不了病房的日光燈,又下意識地收縮了一下。渙散的眼眸漸漸地聚集到一點,她逐漸看清了眼前的事物。
這就是地獄嗎?呵,怎麼跟醫院似的。洛卡卡自嘲地笑笑,原來真的有靈魂啊,以前她還不信呢。她揚起手,手腕上傳來一陣疼痛,混沌的腦子一下子就清醒了。鬼怎麼會感到疼呢?!她把手擡到眼前,層層包裹的紗布充斥她的眼球——她的傷口被包紮了!這說明了什麼??她還沒有死!
怎麼可能?!洛卡卡懊惱地捶打自己的腦袋,她明明是掉下去了,她明明在自己手上劃了那麼多刀,就算沒有摔死也應該流血致死了,可是爲什麼她還活着?!爲什麼!
活着幹什麼?她殺了紀初浩,殺了她最愛的人,她應該下地獄的!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她的家人,她的愛人都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有她自己,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爲什麼要救她?爲什麼?!
“啊——”洛卡卡失聲尖叫起來,手腕因爲劇烈的搖動血絲滲得更加厲害了,她不停地拉扯着自己的頭髮,像一個瘋子一樣。她拔掉手背上的吊針,跌跌撞撞地想要跑出病房,護士聞聲而來,立刻將她控制住。
“小姐,您的身體還很虛弱,請不要這麼激動。”兩個小護士左右架住她,無奈洛卡卡發了狂似的往門口衝去,力氣大得驚人。
“放開我!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啊——”洛卡卡的臉完全是扭曲的表情,她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逃離醫院,然後——去死!她掙扎着,撞翻了放在桌上的熱水壺,兩個小護士眼疾手快地躲開,唯有卡卡沒有,滾燙的開水濺到她身上好像沒有知覺似的,她趁着被放開的那一剎那,用盡全身力氣向門口衝去,結果把剛進門的蘇半夏狠狠地撞倒在地,也把虛弱的洛卡卡撞得差點暈過去。
“卡卡!”蘇半夏來不及顧及自己身上的疼痛,連忙起身去查看洛卡卡的傷勢,“你怎麼樣?”
“爲什麼要救我……”洛卡卡眼神渙散,原本就虛弱的身子經過一番折騰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她還是極力地想說些什麼,“爸媽死了,初浩死了,我殺了人,爲什麼要救我?”
蘇半夏緊緊地將洛卡卡瘦小的身體摟在懷裡,因爲連續幾天的打擊,她原
本就不胖的身材現在只剩下一副骨骼,消瘦地厲害。蘇半夏的手指觸到那些硌人的骨頭,心裡就像被螞蟻噬咬一樣,難受地無法言語。
“卡卡,紀初浩沒有死,他現在還在搶救。”蘇半夏把下巴抵在洛卡卡的頭頂,輕聲道。
“沒死?”洛卡卡吃了一驚,連續幾天緊繃的神經忽然在那一刻放鬆下來,竟然有些欣喜,他沒有死,他還活着。嘴角還來不及綻放微笑,便生硬地僵住。如果他沒有死,那麼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她原本就是想要拉他一起死啊!
“帶我去見他。”洛卡卡把頭深埋在蘇半夏的肩窩裡,悶聲說道。他們之間的事需要一個結局,而這個結局只能是兩敗俱傷,可是誰能告訴她,在他開開心心生活的同時,她要怎麼面對家破人亡的困境。所以就算是死,都要拉着他一起。因爲愛得深,所以恨得深,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護士進出匆忙的搶救室瀰漫着腥甜,躺在牀上的男子了無生氣地緊閉雙眼,任憑醫生拿着手術工具在他身上開出大大小小的洞。他有着媲美女人的妖媚臉龐,一顆淚痣黯淡了所有的美麗,雙眉緊皺,彷彿在痛苦着什麼。心電圖微弱地起伏着,醫生看了一眼心電圖,露出不自信的神色,護士見狀,連忙給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手術已經進行三個多小時了。
透過玻璃窗,單鬱助和蘇城一死死地盯着裡面的紀初浩,好像只要一眨眼,他就會不見。紀凌夫婦由於生意上的事情剛好在外地,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立刻就要飛過來。
“該死,就不該讓洛卡卡去見他的!”單鬱助狠狠一拳砸在醫院的牆壁上,骨骼分明的手立刻就見了血。蘇城一睜開那雙蔚藍色的眼睛,一抹狠厲一閃而過,又恢復平時冷靜的模樣,藍色覆蓋下的平靜如同汪洋大海,暗藏洶涌。
“洛卡卡恨他,無論我們讓不讓初浩見她,結果都一樣。”蘇城一按下單鬱助砸在牆上的手,瞟一眼搶救牀上的紀初浩,說。他的確想要殺了洛卡卡,但是也只是衝動。洛卡卡的痛苦誰都沒有資格去評價,而罪魁禍首是紀初浩,那麼就該爲此付出代價。只是城一沒有想到洛卡卡會想要初浩的命。
醫院的一側傳來緩慢而又沉悶的腳步聲,單鬱助和蘇城一同時轉頭望去,神色一變,心情立刻複雜萬分。這個時候,她們來幹什麼?
洛卡卡由蘇半夏攙着,一步一步地走進。看起來她還是很虛弱的樣子,腳步輕浮,沒有力氣。
單鬱助擋住洛卡卡想要走近的腳步,受傷的手攔在她們的面前:“你來幹什麼?”
洛卡卡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只說了兩個字:“讓開。”聲音不大,卻威力十足。
單鬱助冷笑一聲,俊美的臉上滿是殺氣,若不是看在她身體虛弱的份上,恐怕他早就動手了。“讓開?讓你再殺他一次?”
洛卡卡烏黑的眼睛微微地瞟了他一下,沒有再說話。她不想說什麼,也
沒有什麼可說。害紀初浩躺在手術牀的是她,這點她根本不會否認。可是現在連自己都迷糊了,她到底來這兒幹什麼?
“算了,鬱助,”蘇城一拉過單鬱助,“他們兩個人的事我們沒有資格說什麼。”
洛卡卡整個人趴在玻璃窗上,手掌放在正對紀初浩的方向,看上去就像撫摸着他的臉。她的眼淚默默地掉下來,然後氾濫成河,像一部無聲電影,只用眼神就可以讓別人知道她到底有多愛他。手指慢慢收縮,在玻璃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她想要殺他,可是真的當那把刀刺進他的身體裡時,她的心同樣也像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明知道是兩敗俱傷的結果,可是她還是做了;明知道她想要他的命,可是他還是走過來了。這樣的兩個人是不是太傻了呢。
“如果你沒有拿那份文件該有多好,”洛卡卡呢喃,像是囈語,又像是真的在對立面的人說話,“那樣我們就還是以前一樣。”
“如果沒有拿那份文件,我們也許就會結婚了,爸媽也不會死,你也不會躺在那裡。”
“初浩,你知不知道,我很愛你,就算以前深深喜歡過城一,但是現在我愛的是你,我想要結婚的也是你。”
“初浩,我們在一起這麼些年,馬上就能結婚了,爲什麼要這麼做呢?我真的不想傷害你。”
“可是紀凌在你的幫助下,讓我爸爸失去了公司,失去了尊嚴,最後連命都丟了,我們怎麼還能在一起呢?”
“我明明是想和你一起死的,可是在聽到你還沒有死的時候我竟然是高興的,我想我快要瘋了。”
“其實你是知道的吧,我自虐是因爲我仗着你喜歡我,所以只要我痛苦你就比我更痛苦,所以才那麼做,一了百了。可惜我沒有死,你也沒有……”
“我愛你,紀初浩……”
在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裡面的心電圖突然變成一條駭人的直線,機器發出刺耳的“嘀——”的長音,醫生立刻慌作一團。
“病人的血壓直線下降!”
“病人的脈搏爲0!”
“快!起搏器!注射強心劑!”
“砰!”紀初浩的身體被高高地彈起然後落下。
“加大!”醫生將起搏器放在紀初浩的胸口上,狠狠地擡起,紀初浩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再加大!”醫生咬牙。現在他只能拼死一搏了。
“病人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外面。單鬱助和蘇城一看見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臉色立刻就白了。單鬱助狠狠地一巴掌煽在洛卡卡的臉上,什麼不打女人的狗屁規矩,都給他見鬼去吧!
“洛卡卡,你簡直無藥可救!”單鬱助還想上前,被蘇半夏一個巴掌打蒙了。
“單鬱助,你要是再敢動她一下,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蘇半夏扶起倒在地上的卡卡,面無表情地對單鬱助說,“不信的話,你可以試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