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雙眼雖隔着鏡片,但凌厲的目光,像是抓住了我一般,讓我移不開眼神。
“辦事?”我回問道。此情此景,讓我想起了李工頭。記憶裡,他和我也是相對坐於桌子前,然後向我提出了幫忙穩定小區的請求。我就納悶了,這些管理者們,託人辦事的時候,是不是都喜歡把人叫到桌前?
葉局長清了一口嗓子,點頭道:“嗯,辦事。”
我移過眼神,瞟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那框書法作品,繼續問:“辦什麼?”
“今天上午你們去的地方,你一個人,再去一次。”葉局長道。
果然,葉局長還是找我來問罪的。只不過,他不關注問題本身,而是尋找解決辦法。他的意思肯定是,上午的事情是我搞砸的,所以我得負責——回到“解放軍”那裡,重新再去偷拍一次。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自己捅下的婁子,自己去填補,這也是天經地義。我微低下頭,眼神垂下:“意思就是,我重新再去拍照片回來?”
真是這樣的話,我也沒理由拒絕。況且,葉局長還說了“委託”二字,已經算是給我面子了。
沒想到的是,對面的葉局長搖了搖頭,說:“不,不照相,我的意思是,讓你去認識他們。”
“我考慮很久了,你是最合適的人選。”他動了動交叉着的雙手,用食指指向我。
這話,就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了。我擡起頭,直視回他,疑惑道:“認識他們?”
葉局長微揚嘴角,說:“看來你沒懂我的意思。”
我還真沒有懂他的意思。對着他的微笑,我沒作答,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這事情很重要,我還是慢慢跟你講一遍嘛。”葉局長果然開始主動解釋了,“昨天發展部遇到的事情,你肯定都知道了吧?”
我猶豫了會兒,點頭道:“嗯。”
“你肯定以爲,這只是兩方人的一場小衝突,只要有一方人讓步,事情就很好解決了。”葉局長斜過頭,在桌上的那疊書堆裡,扯出一張紙來,“你肯定還以爲,今天我讓你們跑進城裡,也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我沒有對他的話語表示出是否。
“但是,”葉局長也沒準備聽我的回答,他展開了手中那張白紙,“事情不像你們看到的那樣簡單。”
白紙展開,鋪在辦公桌上。這是一張地圖,目測有的尺寸。地圖上花花綠綠,比例尺很小,滿是文字標註。
“以前,那羣人離開學校的時候。”葉局長看了我一眼,將手掌按在地圖上,“他也是坐在這裡,和我商量好了各自的——“
葉局長好像沒能想到合適的詞語,話未說全。他的手掌,剛好壓在地圖上的藍色區域。藍色的條形區域斜在地圖上,不用說,那肯定是學校背後的那條江。
“各自的什麼?”我問了一句。
“區域,活動區域。”葉局長點頭說。的確,地圖上有幾條黑色筆跡所圈出的範圍,這肯定就是葉局長所說的“各自活動區域”。
我擡頭看向他,眼神裡裝着疑惑,心說我聽懂了這個故事,但不知道你要表達什麼。葉局長看懂了我的眼神,繼續說:“但是他們搶奪的那個超市,是屬於我們的範圍。”
話語間,他用手指在地圖上指出一個點來。我看着那個點,心說這不就像是歷史書上的故事嗎:“解放軍”衆人公然撕毀簽訂的和平條約,並攜衆在邊境滋事、挑起爭端,一舉一動,都是在挑釁學校方面的主權。
“你懂了?”葉局長看着微點頭顱的我,收回手掌。
“懂一點。”我點頭。
“那你說說,聽懂了什麼?”
我想了想,答道:“他們不講誠信,侵略我方領土。”
葉局長聽到“侵略”二字,便笑了笑:“不,這還不能叫侵略。”
“但至少從這件事情,可以知道他們可能有這個打算了。”
“嗯,這是不好的兆頭。”
“對,歷史上的那些戰爭,都是這樣打起來的。”
“那你說我們該怎麼做?”
“強烈譴責,或者宣示主權。”我玩笑道。
葉局長聽完玩笑,揚起嘴角:“新聞你看得不少,但那都是以前,我們這裡也不是國家,只是聚居。”
“那該怎麼辦呢?”我沒想到,葉局長竟然邀請我來一起討論校園社區的未來問題。
“抱最好的希望,做最壞的打算。”
“嗯?”
“比如說,”葉局長收了收罪,想了一會兒,“他們明天就要來進攻這裡,但雙方又不會打起來。就要朝這個方向想。”
“明天就來,但又不打?”我搖了搖頭,“不可能吧。”
“所以這就是最壞的打算,最好的希望。”
“那要是真的打起來呢。”
“那也沒辦法。”葉局長直回身子,“但是你要明白,現在活下來的人本來就少,雙方武鬥起來,對誰都沒好處。他們打過來,會死人,我們打回去,也要死人。我不想看到死人,隨便哪一方鬥贏了,都約等於失敗。”
“要義是發展,死了人,就不好發展。”葉局長躺上椅子,竟然閉目養神起來,“但是我知道,他們現在是在試探我的反應,沒有想動真格。”
“可是我們今天看到,那些人都把炮給運出來了。”
“又怎樣,他們敢運到這裡來嗎?”閉目中的葉局長笑了笑,“那些人都不是真正的軍人,只是一羣套着皮的烏合之衆。”
“他們那點人,現在還不敢打。”葉局長接着分析道。
“嗯,那你要委託我辦的事情,到底是什麼?”我問道閉目的他。說來說去,葉局長都脫離了主題,我最關心的,還是他到底想要我去辦什麼事情。
話畢,葉局長睜開雙眼。他道:“我已經說了啊,我讓你去認識他們。”
“烏合之衆,也能亂大事。窮兵,會黷武。我不能完全保證他們會不會亂來,所以需要一個人,去他們的內部,了明他們的動向,我纔好做接下來的打算。”葉局長繼續道。
這話一聽,我好像明白了他要叫我去幹什麼。
“我準備叫的那個人,就是你。混進去,打入他們的內部,就這樣。”葉局長又點了點頭。
“意思是,”我忍不住問了出來,“去當臥底?”
“嗯,好比取情報,做間諜,好像電影裡邊兒,也叫臥底。”葉局長微微一笑。
“間諜?”我第二次問了出來。葉局長叫我來,竟然是叫我去“解放軍”內部當臥底,做間諜?
“嗯,你同意嗎?”葉局長問我,“既然你覺得上午做錯了事情,那我就給你個機會,將功贖罪。要是你那邊兒進展得順利,我們這裡,學校,能減少很多損失。”
我沒答他,而是問:“爲什麼選擇我去?”
是啊,學校裡那麼多人,我平時和葉局長也不熟,爲什麼選我去?我一直認爲,當間諜這種事情,技術含量比較高,至少要求心理素質過硬吧。而我,自認爲心理素質差,學生時代,就連上臺講話都要捏拳撓腿,聲音含糊不清的那種,怎麼輪到我去做臥底了?
“我講了,我考慮了很久,你是最這些人當中,最合適的人選。”葉局長道,“第一,你話少,不苟言笑,想法都留在心裡,不寫在臉上。”
“第二,那邊的人不認識你,你離開了,我們這邊,也不會有幾個人會注意。所以你過去了,沒有人知道你從哪裡來,我們這邊的人,也不知道你去了哪裡。做這種事情,就是要求身份模糊,你去的話,相對安全。”
我聽着葉局長的條理分析,沒有答話。
“你怎麼看?”葉局長又問了一遍。
呆愣良久,我答道:“恐怕,我,勝任不了吧。”
這種事情,不僅要求心理素質,還得靠演技。雖然我話少,不苟言笑,但要是被“解放軍”們發現,我絕對會被他們剮掉。我迅速聯想到了自己被人拆穿的種種場景。不行,我沒信心,要是真的被“解放軍”們發現我是葉局長派去的間諜、臥底,那我的性命,就會受到威脅。
我要找個理由,推掉他的委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