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殺途(1)



十丈高牆,俯瞰天下,一覽無餘。

風從四面而來,獵獵地灌進衣袍,天已然暗沉下去,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這個六月,是風雨交集的月份,天下大戰一觸即發。

一隻蒼鷹飛旋在頭頂,陡然一招手,那鷹俯衝下來,似如劍一般。訓鷹師擡起右臂,快步後退些許,蒼鷹便是穩穩地落在臂膀之上。

“君上,洵夏密報。”訓鷹師從蒼鷹腳上取下一支小指般粗細的竹筒,裡面裝的是洵夏過來的密報。

虛懷濬斂了斂眉目,目色更是沉了沉,藏在袖間的十指緩緩緊扣。這天下永遠都是屬於他弗滄的,七百年來,弗滄都是七國之最,如今也不可能有所逆轉。這天下之大一統,必將由弗滄來完成!

“呈上來!”

見虛懷濬沒有迴應,一側的池亦沉了聲,順道向訓鷹師使了個顏色,讓其速速退下去。池亦接了密函,速速瀏覽,臉色愈發深沉。

“何事?”虛懷濬並沒有看池亦,卻是感覺到大事已在。

“寧家人去了槐陽君公子兮處,那人懷疑公子兮怕是最爲棘手的人物,若是其身後有寧家撐腰,那我們得更爲慎重。”池亦眯起了雙眼,若真是如此,怕是真的不好對付。

“還有?”

“槐陽君今日前往落陽,意圖說服北姜抗戰到底,洵夏那邊已然派出殺手,那人還希望我們可以增加人手。”

虛懷濬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盡是嘲諷。雲清那個老謀深算的傢伙,素來對公子兮防範得嚴謹,今日竟會派出那病秧子出使落陽,看來也是準備一箭雙鵰了。而他弗滄是絕對不會允許公子兮安然抵達落陽的!

此番路途遙遠,無論是北上橫穿漠漣,或是西行涉水一千六百里汜水湖,那都是不易之事。而偏偏那人是公子兮,一個素來不出戶的“胭脂男子”,三路人馬,慘烈路途,他此番路途,怕是九死一生!

“此事你去安排,斷不能讓那‘美人’到達落陽。”弗滄國主眼裡的殺意陡然盛了盛,公子兮這個人,被雲清圈禁得厲害,竟還有如此聲望,不可小覷。此人留於人世,定是禍患無窮,不得不殺!

“秘密增兵無殤,迫使北姜投降,最好能夠讓莫蘼親自送來落陽君的人頭,如此我們才能安心。”虛懷濬抿了脣,這是最後的保障,即使三路人馬都沒有能夠阻止公子兮到達落陽,那麼就在他到達之前拿下北姜!(此處注意:因爲西雲各國的地理位置設置比較複雜,弗滄要攻打北姜必須穿過無殤國境內,弗滄之所以沒有攻打無殤,是因爲無殤地處荒蕪之地,人煙稀少,各國國主都不會看上無殤這不毛之地的。而弗滄國力雄厚,七百年積累,只爲一統天下,虛懷濬是跨過了無殤,進兵北姜的)

“諾。”

依着目前情勢,北姜國內的主和勢力大於主戰派,若是能夠速速解決了落陽君公子荼,那麼北姜的主戰派也將無所依附,北姜很快就會投降。屆時,槐陽君即便是到達了落陽,亦是白跑一趟。

“洵夏那邊維持現狀?”池亦上了一步,與虛懷濬一同俯瞰這弗滄天下。

“現下不是毀諾的時候,”虛懷濬目色晶亮,似是想到什麼,不禁有輕笑起來,心情似是不錯:“洵夏遲早會被排擠出大爭之列,一場政變那是遲早之事,呵呵,攘外必先安內,他洵夏內在基本尚在動搖,有何能力與我弗滄一較高下?”

“我們真的要助那人登臨君位?”素來奸猾的池亦,此刻也不能揣測虛懷濬心中的打算:“那人不是我們可以輕易算計的,我怕……”

“自然是要的,雲清主張聯合各國抵制我洵夏,我們斷斷不能讓雲清繼續掌控洵夏大權。而唯有那個人,城府雖深,卻目光短淺,大亂之時,他不計謀國之生存,卻是企圖謀朝篡位。他洵夏近於漠漣,屆時可借洵夏之力拿下漠漣。漠漣一旦拿下,區區一個洵夏

,自然不再是我弗滄的對手。”

年輕的弗滄國主眼裡,滿滿的盡是算計與自信。他是想,此刻與洵夏聯盟,暫時不進兵洵夏,是想借洵夏來對付如狼似虎的漠漣。一旦有洵夏相助,弗滄將事半功倍,與洵夏聯盟鎮住漠漣,屆時洵夏一定元氣大傷,加之之前必有的內亂,到時候洵夏便是不堪一擊了。

“君上,”池亦蹙了蹙眉,年輕的國主算計得似是妥當,但絕不可以掉以輕心:“洵夏內亂雖多,卻不可小覷。荀家那位笑柄天下的公子如今都能痛擊我弗滄大軍,我們尚不知他洵夏實力如何。”

如此一言,提點了虛懷濬。弗滄不費一兵一卒得到洵夏三座城池,本欲伺機窺探洵夏實力,卻不料出了位用兵如神的荀漠,一千鐵騎痛擊五萬人馬,弗滄大軍被迫退出三十里,這不在弗滄的預計範圍之內。

這些年,弗滄不動洵夏,並非忌憚洵夏國力,而是與那人有着“星夜”約定,弗滄亦是有着另作他謀的打算。只是,不料洵夏竟還有荀漠這般的用兵奇才,這個人一直隱沒在槐陽君身側,不容小覷。

這個人不能留!

蹙了蹙眉,虛懷濬淺淺一笑,心中便是有了定數。

“槃良那邊沒有動靜?”

這天下誰也不曾想槃良國後竟會請出鬼谷子,槃良的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天下第一公子的去世本是可以亂了槃良的朝綱,卻不料給了槃良震懾天下的機會。

天色愈發暗沉,山雨欲來。

“尚未有動靜。”池亦斂了目,在揣測槃良的動勢。

天下皆傳“得鬼谷者的天下”,依着這天下局勢,鬼谷子若是聰明之人斷斷不會選擇槃良那巴掌大的國家爲主上。這天下大爭莫過於弗滄、洵夏與漠漣,何時槃良也有這個實力?

“天下百年傳頌的鬼谷者莫不是徒有虛名?”虛懷濬嘴角含笑,他實在不能夠想象這位鬼谷子能夠如何力挽狂瀾,小小一個孤隱城,難不成在鬼谷子手裡還真能翻天不成!

“呵呵,”池亦展眉笑起來:“這天下的名望,有多少是真的?不過是以訛傳訛,傳得多了,傳得久了,也便成了真的。”他虛懷濬的能夠位居天下四公子之位,不也是這樣傳出來的?當年只不過在祭壇上長跪七日,本只是想博得虛熙的另眼相待以及拉攏朝臣,卻不料上蒼相助,如此一跪竟能使虛熙病轉,拾得天下人贈送的“公子”之銜。如此,倒是省事很多。

“留心槃良,”虛懷濬收起了目光,雖有虛名,卻也不能大意,一聲冷笑:“哼,我倒要看看這位謹謙先生有如何本事!”殺意四起,這天下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弗滄一統西雲,這個鬼谷子不能留爲己用,那便是不能留的,只是局勢還有待沉澱,這名聲是真是假,目前尚不能確定。

“這天下即將大定,”池亦眯着他那老謀深算的眸子,終究不足畏懼:“縱使他鬼谷子再如何有本事,恐怕都改變不了這趨勢了。”

虛懷濬拂了拂袖,表示贊同的。這天下七國,夙流早些年便已經屬於弗滄,北姜的半壁江山也隨了他虛氏一族,剩餘的半壁江山很快不再姓莫。而無殤沒有用兵的必要,所謂的槃良鐵城不過區區一座城池,絲毫無需放在心上。然後便是與洵夏一同覆滅漠漣,最後是弗滄與洵夏的較量,那時候的洵夏恐怕早已不堪一擊!

這天下的一統局勢,毫無懸念!

“君上,風雨欲來,還是趕緊回宮殿去吧。”

遠處的天色已然黑了下去,這六月的天,雨水來得急切滂沱,若是不回宮殿,片刻之後便會被留滯此處。雲厚黑,風大作,這一場雨,該是浸染淹沒歲月了。

“呵呵,”年輕的弗滄國主笑起來,卻沒有理會身後的侍從:“外公,寡人還記得那日懷若離去的情景,也就是在這個地方,寡人清清楚楚地看見他回頭望了寡人一眼,那眼神清明的很,絕非是癡愚之人。

如今被夜狼要了去,不知過得可好,這些年,他怕是對寡人恨之入骨的吧……”

虛懷濬的聲音裡是掩蓋不住的嘲諷與得意,若是他虛懷若真的不是癡愚公子,那麼在他與他這場王位角逐較量中,他虛懷濬完勝。虛懷若自幼不受寵,他的母妃無能,不能夠給他王室該有的地位,從開始就註定他的失敗。即使他城府甚深,這二十餘年來,他掩飾得甚好,卻也不能改變這塵埃落定的事情。

如今,即使他沒有死,卻是比死了更爲讓人放心。這天下早已傳出虛氏幼子懷若病逝於去往槃良的路途中,他的名字從此在虛氏一脈的宗譜中劃去,世上再沒有虛懷若這個人,昔年所謂的“幼子貴,弗滄旺”,怕是一場空了。

他虛懷若再是恨透了他也是沒有用的,一入夜狼無前塵後世,夜狼絕對不會允許他懷着仇恨去殺夜狼不曾接單的人。所以,他終究也只是一個沒有了前塵後世的幽魂孤鬼。

“一個死人,不足爲懼。”池亦舒展了滿臉的皺紋:“終究成不了氣候,再是如何不甘,也只有等來世了。”

虛懷濬斂去了笑意,緩緩合目。六月的風都是燥熱的,此刻風雨欲來,咧咧的狂風中帶着絲絲沁骨的涼意,灌入衣袍之中,不免讓人產生一種莫名的快感。

“我會向他證明,”忽地,年輕的國主“咻”一下睜開雙眸,裡面滿滿的都是不甘的慾望:“即使沒有他黎青召,我弗滄照舊一統西雲,我虛懷濬一樣君臨天下!”

自從虛懷濬上位,星辰殿的那位祭司便是退居神殿,從此不曾踏出星辰殿半步,甚至沒有再進行過任何的占卜,仿似失了言語。

虛懷濬是恨透了他,卻又是不甘心。這些年之所以沒有動星辰殿的人,是因爲他虛懷濬不甘心黎青召的沉默,他一定會向那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祭司證明,這天下只可能由他虛懷濬來統一!即使沒有侍神者的相助,他一樣可以勝過天下所有男子!

他一定可以得到他的認可,他一定會讓那個不可一世的祭司俯首稱臣!

“依老臣所觀察,黎先生恐怕不似我們想象中那般厲害,他早年與姓韶的那個女人之間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池亦雖老,心思一如年輕時候的細膩,甚至更爲深沉:“若是老臣沒有記錯,當年黎先生也是由那個女人……”

“池相!”

年輕的國主冷冷打斷池亦,他面色變得不太好看,即使是稱謂也用上了“池相”,而不是“外公”!

“沒有她,或許寡人並不能如此順利地坐上國主之位!”虛懷濬冷冷地望着池亦,這一刻,這位陰沉的國主身上散發着凌冽的氣息,是莫大的威懾。有些事,即使是他池亦,他虛懷濬也不能夠容忍僭越。

虛懷濬清清楚楚地記得,當年父王虛熙彌留之際,韶韻唯唯召了他前去。虛熙問那個女子,當是誰即位,那女子便是說的他虛懷濬。虛熙素來寵愛韶韻,盛寵之下還有着敬重,那一刻若是那個女人說了別的子嗣,怕是虛熙也會聽從。不過慶幸,那個女子竟也是心向着他的。

這些年,這個女子默默地待在宮闈之中,從不曾踏出她的宮殿。二十年前,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這個女子便是如此,周身帶着遙遠的氣息,溫婉美麗的模樣,令人慾罷不能。二十年來,歲月絲毫不能改變這個女子的容顏,反是愈加令人神往。

縱使這個女子已爲人母,他虛懷濬竟也不得不沉迷下去,容不得他人待她的任何褻瀆!

年邁的池相被年輕國主的氣勢陡然給攝住了,久久地怔在一處,終不能再吐出半個字。然而,卻也只是片刻。

池亦眯起眼,意味深長地捋了捋鬍鬚,目色變得陰狠起來。成大事者,斷不能被這男女之事所阻,韶韻這個女人溫婉柔和,卻無人查得出來歷。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每次一淺笑都讓人覺得不真實,那樣的神秘,總令人隱隱生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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