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內侍咳了半晌,沈翊依然望着窗外的弦月出怔。
“陛下,上卿大人等着您的回話吶!”
“哦?”沈翊回了神,見着上卿還侷促地等着他:“愛卿方纔說了什麼?這暑氣越發嚴重,差人將這些窗扇做得大些。”
上卿擦擦額汗,還以爲主上半天不答話是對他有什麼不滿。
“回稟陛下,今日那批翼國的使臣已經帶着咱們那百名麗人回國去了,微臣是否要爲您新招幾批宮娥以補上缺漏?”
“哦,暫且不必,宮內又不是不夠用。”沈翊揉揉眉角,那些個使節的確逗留的時日長久了些。
漫漫夏夜,燥熱難耐,上卿一見主上一副疲憊的面相,也就早早識相告退。
等候在御書房外面的宮娥雪心見着上卿告退,便焦急地問詢着守門的內侍:“聖上他今夜會移駕鳳儀宮麼?貴妃娘娘她一直準備了冰鎮雪梨湯候着吶,都差遣咱來問了好幾回了。”
內侍瞧了一眼屋內,搖搖頭:“怕是今兒個萬歲他不會去了,累了一夜,應當要早睡下。”
“這都要足月不曾駕臨了,讓我們娘娘好等呢!”雪心嘆息一聲,揮揮手回去覆命:“娘娘都有了孕呢!這兩天都睡得不好,還總是擔憂窗戶外頭鬧鬼,聽得屋檐上有動靜呢。”
內侍也頗爲無奈,主上的心思誰敢妄加勸告?弄不好就像這剛剛離開的上卿大人一樣,不知道被皇上罵過幾回了。
一陣疾如旋風的黑影自上空掠過,將內侍嚇得慌忙扶住門。再等他瞪大了眼睛仔細瞧着,屋檐周遭空留蟬聲嘈雜,哪裡還有什麼黑影。想起雪心臨走的話,嚇得落了一地雞皮疙瘩。一隊侍從巡夜而過,內侍猶豫一番,擾擾頭,還是沒有上去稟報。
躲在屋檐上的兩個人影靜靜伏在屋瓦上聆着下面的一舉一動。
施隆拉下面巾來探聽一番:“西少,那隊人過去了。這裡真的不算安全,您還是先回去罷,屬下一人可以探得到攻防圖。”
“無礙,他們的防禦也不過如此。”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待人走了,潛進這御書房中看看,能得手什麼得什麼。”
“是,西少,您要回去了麼?”
“回去?”男人輕笑,將面紗繫緊,縱身飛躍下去。
探入這皇宮內苑兩日,竟然還沒有尋着那女子的身影,若是讓他的心腹屬下知道了怕一定要暗中嘲笑他罷。
難道會是這皇帝有意將她藏了起來麼?皇宮內都聽不得小白小雙的聲音,難不成已經將它們宰殺?若真的宰殺,那翼國就會有充足的理由進犯,相信他們也不會這樣無腦。
可是如若不在這宮闈之中,她已經陪着小白小雙離開了麼?徘徊一圈,夜間靜謐,又不得使笛子來喚,怨恨這皇帝的縝密,怕他今夜又要失意而歸了。
既然這女子不肯被皇帝賞賜給翼國,理應是不一般的宮娥。只是這偌大的宮殿內也只有一名肥碩的孕婦是他的妃子,不見其他。
那看護小白小雙的佳人,究竟在何處呢?
冒險一試,男人穩穩落在一處殿閣上方,摸出懷中的草笛,輕輕吹了幾聲。旁人聽來或許是鳥兒夜棲樹枝,但是兩隻白鵝就會明白是主子在召喚。
謹慎地一曲終了,果然不負他的苦心,天賦異稟的聽覺得到幾聲淺淺鵝鳴。他細細踩着磚瓦,翻過內外宮的宮牆,鵝聲愈加清晰,讓他心中大喜。這皇帝將她與白鵝送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實在是可恨極了!
再不見她一面,怕是都要忘記那宛如精靈的身姿。
阿婉正添了燈芯趴在一旁看着璃珞在宣紙上寫字,時不時望望外頭再轉回來繼續看。璃珞寫完一頁,擡頭用筆桿子敲敲她的腦袋:“要與我學字就專心些,總是出神可不好。”
揉一揉被她輕戳的地方,阿婉慚愧地笑笑:“等奴婢哪天真能坐下來學字了,那定是要出個書法家了……可娘娘啊……您沒有聽見外頭有笛子的動靜麼?”
“笛子?”璃珞停下筆:“笛子我是沒有聽見,不過外面那兩隻鵝兒突然叫嚷地緊,讓我聽來頭疼。”
“頭疼?哎呀娘娘,奴婢這就去將它們弄到後院罷!您現在又是雙身子,可不能小看了這一丁點的毛病,不能叫肚子裡的小皇子跟着您一道受委屈。”
阿婉風風火火衝去收拾那兩隻金貴的鵝,璃珞淺笑,一定又是跟她學不下去寫字,才找機會出去的罷。
手掌輕撫着腹部,她終究還是將這個孩子留下來了。一個月前,阿婉哭着抱着她的腿,死死將她勸住沒有喝下那落胎的湯藥。從那天起璃珞就明白,這個孩子,她永遠也割捨不掉了。
即使他無法證明爹孃的相愛,也終歸是依附於她而存活的生命。他會是她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身爲孃親,怎麼會捨得將他扼殺呢。
如若他的父皇知道他的存在,是喜,還是怒呢?
“娘娘……這鵝今夜鬧反常吶!奴婢怎麼都哄不走。”
阿婉的嗓門喚回她,璃珞走出去,見着兩隻平日裡已經養得乖巧的鵝兒突然抱成一團臥在籠子內,任阿婉使勁渾身解數也驅散不動。
檐上悠然臥躺着的人靜靜甩着笛子,心念的女子終於出現在視野間,讓他直想在這屋瓦上翻幾個跟斗。收了笛子,總算見着那胖胖的女子牽着他的寶貝白鵝離開,就見只剩她笑着跟着走到院中,月光下的她真的是美麗極了。
遙隔着看她委實不佳,正要走近些,或許,換一身內侍的行頭來叩叩她的殿門。可惜了一隊煞風景的侍從巡了過來,還聽見要上房來看看有沒有刺客。男人眯了眼怒視着他們壞了自己的好事,滿心不悅地離開,還不忘了丟幾個磚塊去嚇嚇那些吃飽蹲。
反正知道了她住處,說不定哪天,他就會飛來將她接走。小女人,就再多等他幾日罷!
接連幾場暴雨,宮城內外堆堵了不少雨水,行路都步履維艱。容妃一早就守在沈翊的書齋前,笑意盈盈候着他來。
沈翊才入殿,就看見她撐着肚子候在門外,甚至已經打起瞌睡。好笑着喚她醒來,容妃羞紅着臉頰道:“臣妾來一趟好不容易呢,這雨水甚多,昨夜都漫進寢宮裡去了。”
“朕會先派人去加修鳳儀宮的排水槽,愛妃莫要擔憂。”
“聖上……這都城這樣多的雨水,臣妾每日見了,心情也總是不好的,不如您帶着臣妾去雨水不算豐沛的地方避避暑,可好?臣妾見您近日心情也總是煩憂的。讓臣妾陪您去散散心罷。”
“可愛妃如今有孕,朕怎麼能讓你出去勞頓呢?”
容妃順勢向他懷中一靠:“臣妾與您在一起,不會覺得勞頓的。正好還有腹中的皇兒一起,可以與父王母妃一道出遊,豈不爲樂事?”
距離王城百餘里地的麓山風景秀美,也確有曄國的避暑行宮。可那裡最初只是爲了能與璃素一起去才修建而成,如今,早已是人面桃花。
“已經立了秋,臣妾也不會多耽擱的,只希望能與您去玩幾日就好。可以麼?”
如果……是她此刻對他說,想與他一道出遊避暑,怕是再好不過罷。月稀宮地勢低窪,也一定遭了雨水,她如今怎麼樣呢?
“好……待暑氣消一消就返回。麓山氣候適宜,相信也對皇兒的生長也有益。”
或許去一個遠離她的地方纔會讓他心中豁然開朗。
容妃欣喜地擁着他,沒有期料他會恩准,這一下,她當真是獨享他的愛。幾月來,她怎會看不出沈翊心中想着什麼,等到皇兒出世,她就可以真真正正地穩坐後宮。
夜色青碧如水,璃珞比着顯不出孕事的肚子,想着裁一件小褂給腹中的孩子。阿婉氣鼓鼓地回來,見着她又在帶着笑同孩子講話,不忍生氣,只得將火氣發泄在竈房裡。
璃珞聽見竈房內鍋碗墜地的聲響,驚異地打趣道:“阿婉?你今日是怎麼了?在蒙着眼睛做膳食麼?”
阿婉急忙收減了動靜,璃珞捏腳走到竈房外頭想嚇一嚇她,卻聽見她一面剁着黃瓜一面罵道:“萬惡的……我們娘娘也有孕了啊!怎麼不也帶着她去麓山吶?就知道跟着聖上諂媚!……萬惡的女人!”
“阿婉……”
璃珞喚着,阿婉一驚,放下刀回頭看見倏然變白璃珞的臉色,急忙低下頭去:“娘娘……奴婢知罪,不該背後裡嚼舌根,請您責罵。”
“你方纔的意思是……聖上要與貴妃娘娘去麓山的行宮麼?”
“是……”
“幾日走?幾日回?”
“明日就走……興許過了中秋纔回……”
過了中秋……
璃珞無聲地回去,一個人躺在牀榻之上,直到晚些阿婉來叫她用膳都不曾下牀。
阿婉一邊扇打自己的嘴一邊熬着熱粥,想一想真得不怨娘娘,皇上他確實是做得太過分!那貴妃娘娘看不出哪裡生得好,一副哀哀憐憐的模樣,哪裡比得上王后?擺明了是故意讓她難堪嘛!
許久,璃珞起牀梳洗了一番,吃了阿婉備下的粥,一個人去竈房內悶着頭做了幾道點心出來。
阿婉望着那些皺巴巴的點心,實在是擔憂她的身子能不能承受,小心着問道:“娘娘,您要是想吃點心了,奴婢給您做就是,要小心肚子裡的小皇子啊!”
璃珞將那些歪歪扭扭的點心疊得規整些,擱在一隻玉盤裡,笑道:“即使我做得再難看,也終歸是我的心意……明日是姐姐的祭日,我想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