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 總不能時時討好身邊所有的人,只能按照自己心中認爲正確的標準來約束自己的標準,而, 身邊的人, 如果不是因爲強求而留在身邊, 便是真正理解自己的至親好友。而外人如何說, 我以爲大可以不用放在心上。連那些有着豐功偉績的偉人尚且有很多後人挑剔他的種種過失, 更何況我一個小小的平凡女子呢?所以,當我將錄音交給律師時,雖然知道這樣做會被大多數人認爲是絕情且不懂原諒, 但還是沒有猶豫。而律師聽了錄音後大喜,表示這次掌握的證據足夠令玉潔獲罪。
最後的判決還有兩天, 我知道, 自己是必須要出席的。而大批記者, 也打聽了開庭的確切時間,準備搶第一手消息。這個時候, 左天回來了。
帶着滿身燦爛的熱帶陽光和曬成棕色的健康膚色,來到了我身邊。一臉和煦幸福的笑容,更襯出了我的滿臉蒼白和疲倦。
“冰清,我回來了。你可好?”她一貫的關心。
看着老友晶亮的眼睛,我笑笑, 說:“天上方一日, 地上已千年!左天, 你終於回來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 想了想, 開口說:“我聽說了你正在打的官司,難爲你了。家明最近可還好?”
聽到她提家明, 我微微黯然,說:“家明已經被結回申家。對不起,我一直沒有告訴你,申亦謹是家明的親生父親。”
她微微驚詫,但是立刻說:“可是他們提出了什麼條件?否則,你怎麼可能將家明拱手讓出?”
苦笑着,簡單的說:“就是因爲這個官司。你或許還不知道,玉潔與申亦謹又走在一起了。”
她瞭然,輕輕嘆了口氣,在我臉上掃了掃,說:“我明白了。外人看到的永遠是強勢一方的斤斤計較,卻永遠看不到背後隱藏的那些勾心鬥角。冰清,不要太在意別人怎麼說。”
點了點頭,已經如此了,即使在意也沒有用處,徒增煩惱,可是,那些看法到底還是傷人的,每每令我疲倦不堪。
就這樣,靜了許久,我問:“左天,後天開庭,我是否可以缺席?”
她看了看我,有點奇怪,卻仍然平靜的說:“不可以,你是原告。隨時有可能被法官傳訊。冰清,既然堅持,就一定要堅持到最後!”
我嘆息,說:“我是騎虎難下了,是嗎?我雖然狠得下心,但並不說明我真能夠聽着玉潔被判刑而無動於忠,甚至面帶微笑。”
她搖搖頭,說:“冰清,你別忘了,你是心理醫生,我不認爲你在商場上待得久到忘記了你的本行。逃避不是辦法。我知道你的矛盾,一方面,堅持玉潔需承擔責任,一方面,卻希望能如大多數人認爲的那樣,放開胸懷原諒她。”
我打斷她的話,說:“可是,你不覺得,我一邊在邊上將玉潔送入監獄,還能在審判結束後瀟灑的對玉潔說‘你受到懲罰了,我們恩怨一筆勾銷,我原諒你’,那未免太矯情。不不,我或者完全原諒她,撤銷對她的訴訟,或者,便堅定的站在原告的一方。即使與她改善關係,也不是現在。”
左天看着我,說:“冰清,那麼多年,你一直是這樣,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潑辣依舊。不過,審訊還是要去的,如果你想將這個官司打下去。”
喝下了面前一杯依然難喝的黑咖啡,苦澀瀰漫喉嚨,我說:“別擔心,我會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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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爲了配合我荒蕪的心境,天氣也分外的陰沉。法庭裡坐滿了人,大約都是關心本案結果的人。我坐在原告席位上,不遠處的旁聽席上,坐着配我來的左天,廖楓,他們均投向我支持的目光。再梢遠處,坐着媽媽,申亦謹和晶瑩,面色看不清楚,卻個個正襟危坐。
此刻,正在審理玉潔,雙方律師脣槍舌戰。媽媽爲玉潔請來的律師確實名副其實,滴水不漏,堅持玉潔白並無參與綁架案,丁玉如關於玉潔知情的供詞只是一面之詞。案情進入膠着地步,我方律師不慌不忙,向法官提出要求:“法官大人,我請求出示一個重要的證據。”
法官應允,於是,律師拿出準備好的錄音機,輕輕按下播放鍵,整個法庭便傳出了玉潔那日與我見面時的話語。錄音完後,場內一片寂靜。我微微閉上眼睛,不去看對面被告席上玉潔的表情。甚至,連媽媽的臉色,也不敢去看。
突然,玉潔開口說:“鄭冰清,你夠狠!這次,是我輸了,我們從此後再不是姐妹!”尖銳的嗓音打破了寧靜,旁觀席上也喧譁起來,大家紛紛議論着。我方律師慢慢開口,自信滿滿的說:“以上便是我方提供的證據,請法官大人和諸位陪審參考。”而玉潔的律師,一臉灰白,頹然坐下。
我低下頭。心卻因爲預期的難受,大約是太過難過以後麻木的緣故。可是,臉上並沒有表現出過分哀慼的表情。只是,這以後的時間,我都像漂浮在雲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恍惚的聽到雙方律師再陳詞,最後,陪審經過商榷後,法官毫無波折的聲音平淡的宣佈:陸以升與丁玉如綁架罪罪名成立,分別判五年及三年監禁,並歸還所有勒索的現金。玉潔包庇罪罪名成立,判入獄六個月。
……
我大約是被左天和廖楓攙扶着走出法庭的,他們還儘量爲我擋住了各色記者的提問,以及那閃個不停的相機。雖然帶着墨鏡,眼睛仍然被晃得難受,心裡只是不停的回放着,我與玉潔小時相處的種種。我們穿一樣的衣服,梳一樣的髮式,爭着吃同一種零食,在黑暗中小小的玉潔站在我的門口,帶着泣音的說:“冰清,我害怕,我要與你一起睡,不要離開我。”突然,耳邊又響起剛纔玉潔淒厲的聲音:“我們再不是姐妹!我們再不是姐妹……”
記憶中,很小很小時,媽媽看着躺在一張牀上的我與玉潔,含笑的說:“冰清、玉潔,是媽媽的一對寶貝,就像是那雙生花,永遠依偎,你們要好好的、好好的啊……”言語猶在耳邊,我與玉潔,卻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終於,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聽說,雙生花,一株二豔,競相綻放。但日久年深,其中一朵就會不斷的吸取另一朵的養分和精華——雖然這不一定是它的本意。到了最後,一朵美麗嬌豔,一朵卻枯敗凋零。這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