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姑姑一回來,便先把紀氏吩咐下的事兒給辦了,開了庫點出藥材來包上,又讓人到外頭紙燭店買金包銀並香帨紙燭送過去,再理些隨身衣裳,除開紀氏的還有喜姑姑跟卷碧幾個的。
接着便是把官哥兒送到小香洲去,這事兒本該頭一樁辦的,壓到這會兒,官哥兒還不知出了甚事,聽說跟六姐姐住,倒有些彆扭。
他還沒到開院的年紀,卻也知道事了,不肯按着紀氏說的跟姐姐們住一個屋子,瓊珠見他犟着,略勸了兩句,見官哥兒扭了臉不應,也不再說,轉身跟婆子安排飯食:“先叫哥兒用了飯,我往六姑娘那兒走一遭。”
說着便往小香洲那兒去,明沅那裡也已經擺起了飯,紀氏不回來,她們本就是各自吃的,明洛還只在涼牀上躺着,天兒這樣熱,甚也吃不下,家裡又出了這樣的事,便叫廚房備了個冷淘,正飲酸梅汁子,瓊珠便進來了。
她把來意一說,明沅先自皺了眉頭,她回來也有些時候了,纔剛采菽還又往正院跑了一趟,卻一個字兒都不曾說起,到這會兒了,纔來告訴她紀氏的讓她照看官哥兒,這個點兒上房都已經擺了飯了。
她也不開口,聽着瓊珠說道:“總歸是太太的吩咐,只四少爺不肯,咱們也不好強要他過來。”一面說一面笑,是官哥兒不肯,那便怪不得她了,瓊珠才說得這句,那頭柳芽兒就進來上茶,瓊珠見着她臉色一滯,臉上的笑也跟着消下去了。
本來送茶的事兒是半夏翦秋做的,哪裡用得着柳芽兒,她尋常就不往瓊珠跟前湊,這會兒偏出來了,明沅一看,見采菽正立在罩門邊,知道是她的意思,抿了脣兒笑一笑:“我去看看他罷,四姐姐五姐姐先吃着。”
明湘明洛兩個已經皺起了眉頭,明洛頭還暈着,卻已經把瓊珠上下打量了一回,還是明湘扯一扯她的袖子,衝明沅點頭:“我們等官哥兒一道來吃。”
明沅說着就站起來,采菽跟上去,瓊珠原還想攔的,可再一想,原就是官哥兒不肯,便跟在她後頭回了上房。
官哥兒今兒一天都沒見着紀氏,他倒是按着時辰寫了字讀了書,回來依舊沒見着紀氏,喜姑姑又不在,他不肯動,丫頭們也勸不住,眼見着他發了犟脾氣,連送上去的飯食也不肯吃了,嘴上苦勸,官哥兒哪裡肯聽,正怕瓊珠回來怪罪,見着明沅過來俱都鬆一口氣。
明沅見上房空落落的,紀氏把身邊幾個丫頭都帶了去,怪道要叫官哥兒到她那兒去,眼看着官哥兒使性子,明沅進來就坐到他身邊:“這是怎麼了?可是飯食不合口?”
官哥兒見着她進來就立了起來,等她坐下來也跟着坐下來,他對明沅幾個都不陌生,手上扯住她的袖子:“六姐姐,娘今兒怎麼不回來?”他知道事兒不對,卻無人肯告訴他,問了丫頭,丫頭們也只知道搖頭。
明沅摸摸他的頭:“太太往三姐姐那兒去了,三姐姐身上不好,太太去看她,今兒就不回來了。”說着伸手攬住他的肩:“我知道今兒灃哥兒那裡吃炙蛤蜊跟田雞腿兒,要不要我帶了你去他那頭蹭飯?”
夏日裡莊頭上除開送鮮果,田莊上還專有小娃鉤了田雞送上來,這些個鮮貨宅子裡的人都愛吃,只取下面肉厚的腿兒醬了送上來,灃哥兒總不愛吃魚蝦,這個倒愛,夏日裡過得幾日就要一回。
官哥兒還不高興,卻點了頭,明沅便叫人把小桌撤了,帶了官哥兒往灃哥兒院子裡去,使了個眼色給采菽,采菽便去跟官哥兒的養娘道:“把哥兒的衣裳用物理些出來,我好帶過去。”
主僕兩個一眼都沒往瓊珠身上看,養娘尷尬着一張臉,拿眼睛去掃瓊珠,采菽便笑:“太太吩咐了的,等回來事兒辦不好,可不折騰人?”
跟着卷碧的小丫頭趕緊跑到後面去理東西,包了個包襖拿出來,采菽衝她笑一笑,接過去就交到半夏手裡,一路往灃哥兒院子裡去。
官哥兒先還覺得沒趣兒,一屋子沒人理會他,一個人用飯可不冷清,等見着灃哥兒,兩個坐了一道,把一碟子田雞腿兒都給啃了。
官哥兒越大越不肯跟姐姐呆在一塊,跟男孩兒卻處得來,明沅見他們吃飽了,便問他:“官哥兒今兒便跟灃哥兒睡罷,明兒起來就一同去上學。”
官哥兒想了會子點頭應下了,灃哥兒湊到他耳朵邊兒:“夜裡咱們開了窗子,外頭有螢火蟲看。”他聽說捉得螢火蟲,翅膀上面的螢粉是能做顏料用的,畫出畫來夜裡都能發光,原就有人拿這個騙人,說是觀音像夜間發光顯靈,引得衆人去拜。
他讀得許多雜文,便把這些拿出來給官哥兒說,明沅並不拘了他必得讀聖賢書,灃哥兒得了閒就看這些,一肚子的古怪話,官哥兒心裡記着姐姐,卻也露出笑意來。
明沅又是吩咐水又是吩咐冰,不許開窗着了涼,再叫涼牀上鋪上薄毯子,讓小廝丫頭值夜,等掌起燈來,這纔回小香洲去。
明洛早就走了,明湘也回了屋,夜裡風一大還是些涼意,采苓送了披風來,一路往回走一路啐道:“她還當如今是原來那般呢,給了她臉了,若是采薇姐姐在,看不啐到她臉上去!”
“走了一個爆炭,你倒又燒起火性子來了,同她計較什麼,總有太太收拾她呢。”采菽心裡也不襯意,明沅早不比原來,下頭人見着哪一個不是客客氣氣的,偏她倒擺起譜來,使這些絆子有甚用,難道還能回來當大丫頭不成。
瓊珠人雖回來了,日子卻不好過,差事叫卷碧頂了,前頭又還有一個喜姑姑,萬般沒有她伸手的地方,再想出頭哪有這麼容易,連着紀氏也不似原來那樣看重她。
卷碧也跟妹妹提過兩句,只姐妹兩個都不是惹事的人,這纔有此一說,明沅聽見了笑看她們一眼:“這事兒罷了,可不許再提,往後有事也別叫柳芽兒再往前邊湊,太太心裡不好受,別拿這個去煩着她。”若是平時明沅也不會受了,既是這當口能忍便忍了。
采菽應一聲是,采苓卻扁了嘴兒:“還當自個兒是哪個牌位上的人呢,竟想着磨搓起姑娘來了。”也知道紀氏回來確不能惹了眼去,三姑娘可是紀氏的眼睛珠子,這番吃了這麼大的苦頭,紀氏正是煩心的時候,再拿這事兒去煩紀氏,定沒好果子吃。
紀氏正抱了明潼,她不哭,紀氏心裡就越發的苦,若能淌出淚來心裡頭還能舒服些,她這麼不哭不嚷,紀氏只覺得心一抽抽的疼,摸了女兒的鬢髮,她纔剛出了那許多汗,到現在還是半溼的,
紀氏拿袖子給她擦了,一面哄她:“養好了身子,總還有下一胎,萬不能堵氣,這是一輩子的事兒。”
這話說出來,紀氏比誰都更辛酸,可又有什麼法子,這會兒他心裡愧疚,還能佔着理兒得着好處,若真鬧起來,把那點子愧疚都折騰沒了。
兩個鬧翻了,男人能往外頭去,女人又能怎辦,他還能旁的孩子,明潼可不遭罪。有了兒子便再不看丈夫一眼又如何,可如今落了胎,這時候擰了性子鬧翻,往後苦的還是她自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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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潼心裡自然明白這番道理,她睜着眼兒不說不動,卻是覺得鄭家荒唐至極,爲着躲開虎口落入狼窩也就罷了,可這哪裡是狼窩,這一家子全是爛心爛肺的豬狗不如的東西。
她吸得口氣兒,只覺得臉上一涼,原是紀氏見着女兒醒了再忍不得,眼淚滴到她臉上,明潼伸手替紀氏拭了淚:“娘,我自個兒挑的,這苦我吃得下。”
紀氏不聽便罷了,一聽這話擡手捂住眼睛痛哭,紀氏這般模樣,明潼只見過一回,上輩子她出宮的那一日,紀氏接了她,就是這麼哭的。
紀氏咬緊了牙關不讓哭聲漏出去,此時心頭除了鄭家叫她嚼爛了罵一回,還有一個顏連章,若不是他叫鬼迷了心竅,母女兩個哪裡會出此下策。
女兒若是哭她得勸,如今見着她心裡這樣明白,卻越發難受,明潼見着母親哭個不住,知道再勸她她心裡還是痛,痛在她的身上,卻傷在紀氏的心裡,勾起嘴角一笑,聲調都是軟的:“娘,我餓了。”
一句話說的紀氏三魂六魄歸位,把淚收了,撫了她的頭:“有吃的,燉了雞湯,給你下碗麪吃,還有熬好的胭脂粥,擱了棗子的,若想酪,也有糖酪。”
WWW★ тTk án★ ¢o 明潼半靠着吃了半碗粥,她哪裡咽得下去,可怕紀氏傷心卻還是把一碗都吃盡了,紀氏舀了湯來,她撿了兩塊雞肉吃了,人身上一暖,臉上就看着有了血色,指尖去了些涼意,她先是吸一口氣,跟着又嘆出來:“娘,我想給他納個妾。”
紀氏一聽就明白過來,她身子必得將養,鄭衍心裡再愧疚,身子也是熬不住的,於其他自個兒找一個,不如明潼給他一個,教過規矩知道忠心更好。
紀氏替她把被子掖一掖,腳上更是包的嚴,扶她躺下去:“這事兒你不必操心,我知道了。”定得尋個穩妥的,不能在明潼前面生下孩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