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分成前後兩組疾步而行,速度絲毫不比馬車慢,尤其是在拐角那一刻,兩組人都猛然提速,一下子就靠近了因爲轉彎面臨從鐵獅子衚衕出來的人而放慢速度的馬車。
當先一人在貼近馬車的時候,陡然放慢腳步,跟隨着走了一段路,然後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些不甘心,悄無聲息的裝作一拂袖,風起馬車車廂上的布簾被盪開,只那一瞬間,當先那人便已經看到了車廂中空無一人,臉色微變,立即不動聲色打出一個外人覺察不到的手勢。
另外一組緊隨其後的立即放緩腳步,貼近左面的店面,鑽入一家油坊中藉着詢問油價打量外邊。
街面上依然十分平靜,並無其他異常,當先那人也放慢腳步,漸漸和馬車拉開距離,一直走到了玉河邊上,這才又發出一個解出警戒的手勢。
一行人在火藥局外邊兒的布糧橋匯合,這才折向祥福寺街,走炒豆兒衚衕,重新轉上安定門大街向南,返回到翠花衚衕住處。
“鄭大哥,怎麼回事?”一回到宿處,後面那一組馮士勉便迫不及待地問道:“爲什麼不動手?”
“動手?人都不在馬車裡,動什麼手?”鄭思忠臉色極其難看,深深吸了一口氣,纔算是平復了心境,“今天我們太大意了,人太多了,我估計引起了他那個侍妾的警覺,那女人是崆峒高手,一直跟隨着他幾年了,警覺性極高,就是在我們錯身而過時估計有人多看了兩眼,引起了對方的警惕,……”
“啊?”馮士勉就是那個在沽河渡口用弓弩攢射的男子,因爲暴露了行跡,險些因爲潘官營那邊被查出底細,所以這半年多時間一直藏身在京中,而且連面色和髮型、鬍鬚都做了改變,就是怕被當時交手的人認出來。
“怎麼可能?我們明明看見他和女人上車的,怎麼會是空車?”馮士勉意似不信。
“哼,士勉,你也是熟手了,這點兒情況還沒注意到?你看到那個坐在車轅上的傢伙沒有,雖然貌似平靜,但是他的手捏在車轅上,指節都發白了,還有那眼睛也是四處滴溜溜亂轉,面部神色都有些變形了,……”
鄭思忠哼了一聲,“這是在安定門大街,裡邊兒坐的是順天府丞,什麼情況能讓這傢伙如此緊張害怕?”
馮士勉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所以我就起疑了,靠近馬車的時候,用袖風盪開了車廂上的布簾,根本就沒有人!”鄭思忠繼續道:“至於對方什麼時候下車的,我估計就是在我們回身反追回來時候那馬車拐角的一刻,馬車車速很慢,正好拐角擋住了我們的視線,馮鏗那侍妾不用說,他本人是武勳出身,也是自小習武,翻身跳車這些都是小把戲,不在話下,……”
鄭思忠的分析精準細緻,幾乎推斷到了馮紫英和尤三姐的所有思路考慮。
“那鄭老大,你的意思是那姓馮的知曉我們要殺他?”另外一個稍許年輕一些的男子忍不住問道。
“那倒未必,這廝只是警惕性太高,加上他身邊隨時都有幾個武技出衆的保鏢跟隨,他那個侍妾原來據說還很稚嫩,但是這半年又有很大變化,警惕性高了很多,估計就是沽河渡口刺殺帶來的後果。”鄭思忠嘆了一口氣,“但這一次只怕又讓對方有些警覺了,從明天開始我們不能再去順天府街蹲點守候了,我估計姓馮的肯定會動用他的人對順天府街那一線這段時間經常出入的人進行調查,緝捕可疑人員,我們再去那裡就只能是自投羅網了。”
“難道我們就這樣白白放過一個機會?”另外一名年輕人還有些心有不甘。
“機會?只怕現在就未必是機會,甚至可能會變成陷阱了。”鄭思忠斷然道:“這一個月我們都不能再靠近順天府街那邊,但是這一次馮鏗沒有讓其他幾個護衛跟隨,而只是讓她那個侍妾一道去了弓弦衚衕,你們覺得是何意?”
“訪客?”馮士勉遲疑了一下道。
“不像,訪客也應該帶着保鏢護衛。”鄭思忠搖搖頭。
“若是去會女人,也不該帶着那個侍妾啊。”一名年輕人有些沮喪地道:“我們守了這兩個月,這傢伙出入的路徑也很固定,要麼回家,要麼去大時雍坊那邊朝廷各部,要麼就是去兩個縣衙,既不參加那些文人搞的詩會文會,也很少出門飲酒會客,……”
“也不完全是這樣。”馮士勉搖搖頭,“姓馮的這段時間去過大觀樓看戲,還去過弘慶寺陪他母親和家眷燒香祈福,而且他還去過榮國府兩趟,……”
“這個榮國府和馮家關係似乎很密切?”鄭思忠摩挲着下頜,若有所思。
“馮鏗娶了榮國府二房的內甥女,而且還和其外甥女定了親,關係自然密切。”京中的情況他們還是有些門道打探到的,何況這也不是什麼秘密。
“他去榮國府的時候,可曾有保鏢護衛跟隨?”鄭思忠沉吟着道。
“有。”馮士勉搖搖頭,“這廝很是謹慎,出門幾乎都是三四個護衛保鏢跟隨,從不落空,這麼久,就只有這一次見到他沒有帶護衛保鏢,但也有那個侍妾跟隨。”
馮士勉很是無奈,這傢伙年紀輕輕,做事卻是滴水不漏,半點機會都不給,讓人徒呼奈何。
鄭思忠甩了甩頭,丟開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先不說這個了,有機會我們自然要下手,但是機會不成熟,我們絕對不能冒險,少主在京中是來辦大事的,決不能因爲這件事情暴露了我們自身,馮鏗進京之後已經採取了一系列的手段措施來清理沿皇城一線的坊市,連張師姐那邊都專門帶話來要我們務必小心,少主也是再三說不能耽誤大事,這等刺殺恐怕我們暫時放一放,士勉,你留個人專門盯一盯順天府和豐城衚衕那邊就行,不要再投入太多,也不要跟得太緊,防止被他們發現,……”
“可是鄭老大,這個馮鏗採取了一系列手段,我感覺他就是衝着我們聞香教來的啊,明面上是查禁江湖人,但是你看看他們在皇城一線各坊市乾的事兒,江湖人雖然受到監視,但是並沒有採取特殊措施,甚至我還聽說他們在收羅、招募其中一些人,四處查探消息,對和我們白蓮有些瓜葛的人尤爲關注,這分明就是針對我們,若是我們不盡早除掉這個禍根,我擔心……”
馮士勉的話讓鄭思忠也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其實他和杜福都商討過這樁事兒,白蓮一脈要想在京畿之地順利發展,馮鏗就是一個最大的阻礙。
這個人不知道爲什麼對白蓮一脈有如此大的惡意,在永平府就不斷出招針對白蓮一脈。
像山陝商人建立起來的礦山、工坊一律要進行身份覈查,不允許參加過道門會社的人員進入,而且還在軍戶裡進行清理,甚至還要求各方鄉紳也對各家民戶佃戶都進行清理,凡是曾經參加過道門會社的人員都要登記造冊,這給聞香教在永平府那邊的活動造成了極大的影響。
而且新去的同知據說和馮鏗是同學,也一樣沿襲了他的做法,這樣一來,持續推動,迫使現在教中在永平府的活動陷入了停滯和蟄伏階段,境況非常艱難。
尤其是北面的遷安、撫寧、盧龍、灤州幾個州縣尤爲困難,因爲那邊的士紳很多已經被山陝商人拉入了一起開發鐵礦和石炭的行業,捆綁在了一起,對於一直唯馮鏗馬首是瞻的山陝商人提出的意見也不再牴觸,甚至開始積極配合。
只有在靠近河間這邊的昌黎和樂亭情況稍微好一點,但是據說那位姓練的同知,又開始在昌黎和樂亭加大力度進行排查了,估計下一步也會有很大的麻煩。
馮鏗之所以對白蓮一脈如此大的敵意,據說是和他多年前在山東遭遇過白蓮一脈組織的民變,險些因此喪命有關,所以教主已經安排人去山東那邊調查,瞭解當年臨清民變時的具體情況,究竟是怎麼和這位小馮修撰結下了深仇大恨的。
鄭思忠和杜福也爲此向負責教務發展管理的謝忠寶建議過,還是要重視馮鏗的威脅,但是謝忠寶卻說教主和少主在京畿這邊有大計劃,馮鏗雖然危險,但是隻要小心行事,等到局面逐漸成形,天時一到,自然就可以再無顧忌地對付對方了。
鄭思忠和杜福都不是很清楚教主和少主究竟在操作一個什麼樣的大計劃,尤其是所謂的天時又是指什麼,這是教中最高機密,整個在京中這個羣體中除了少主,就只有謝忠寶知曉全貌,而其他人只知曉其中自己參與的一小部分,包括原本在京畿這邊的地頭蛇張翠花,以及在北直隸其他幾個府發展的米貝、張海量等人。
不過杜福和鄭思忠他們也知道教主和少主都是和京中一些高官顯貴們有聯繫的,甚至不限於尋常州縣官員,順天府也好,五城兵馬司也好,甚至朝廷裡也好,都有官員和教主他們交好,只不過甚是隱秘罷了。
包括少主和自己一行能順利在京師城裡落腳站穩腳跟,也和這些人的幫助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