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衚衕那一處宅院要小得多,但是也要精緻華美許多,看得出來人家是花了心思修建裝點的,不過是人家換了大宅,所以纔出讓。
這一座小院馮紫英就沒出面了,只是在外邊看了看,覺得合適,就讓瑞祥買下了。
把這兩樁事兒辦完,馮紫英心裡也就踏實了許多,好歹也算是給王熙鳳和布喜婭瑪拉有了一個交待,京師城給了一處棲身之所,至於說王熙鳳肚子大了起來之後如何安排,還要看王熙鳳自己來決斷,當然馮紫英傾向於還是去臨清那邊。
臨清交通方便,市面繁華,加上老宅也整修過,十分闊綽,當然也有弊端,那就是王熙鳳住進去顯得有些顯眼,畢竟這是馮宅,大家都知道這是京師馮家的老宅,你一個大肚子女人跑來這裡藏着生孩子,其身份不問可知。
現在老宅裡守屋子的人都是馮家老僕舊人,口風肯定是緊的,但是那也是對外人。
若是對馮紫英老爹和老孃。他們肯定是不可能遮掩隱瞞的。
何況在他們來看這是好事兒,給馮家開枝散葉,管她這個女人是什麼身份,庶出也好,外室的私生子也好,只要是馮紫英的種就行。
馮家後嗣這麼單薄,老一輩都是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能多生幾個子嗣,這等時候誰還會計較母親是誰。
唯一可虞的就是這一呆肯定就是一年半載的,肚子大了之後過來,估計就是四五個月的時候起碼就要在這裡躲起來了,然後等到生產完,起碼也是要等到孩子半歲以後才能說回京不回京的事兒。
這一年時間裡,王熙鳳的性子恐怕不可能一直蜷縮在臨清馮宅裡,對於王熙鳳來說,一年時間躲在屋裡,擡頭低頭就那幾個下人,那滋味恐怕太難熬了。
而且便是京師城裡邊這些人也會起疑,一走一年不見蹤影,總得要有個理由吧,最好還是要出來露露面,甚至見見客人。
可要見客也是麻煩事,生了孩子,還處於哺乳期,那模樣只要是有些經歷的,或者精明一些的,多少都能看出些端倪來,但不見客就更容易讓人起疑。
總而言之,日後麻煩多着呢,馮紫英也懶得多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讓自己當時只圖快活,人家肚子都被你搞大了,奈何?
總不能把孩子打掉吧,那更絕無可能,所以也就只能這麼走一步看一步,車到山前再來掘路。
馮紫英看完弓弦衚衕的宅院出來,與尤三姐上了馬車,這才返回順天府衙。
在上車時,馮紫英和尤三姐都感覺到了有一束目光望了過來,下意識的回望過去,只看見行色匆匆幾人,迎面而過,沒有太多印象。
尤三姐很是警惕,目光追蹤着對方慢慢逝去的背影,馮紫英也下意識搖搖頭,自己是不是做賊心虛,太敏感了?這看誰好像都是有些可疑。
“相公,奴家看方纔那幾人都是練家子,不是都和五城兵馬司與巡捕營專門約定加強這邊坊市的檢查了麼?怎麼還是有這麼多江湖人大搖大擺的進來,真當京師城無人了麼?要不奴家跟上去看一看?”
尤三姐現在除了護衛馮紫英外,也經常和吳耀青那邊聯絡着,隨時掌握情報,甚至還和趙文昭也聯絡過,瞭解沽河渡口刺殺一案的進展情況,只不過龍禁尉那邊沒有太大的進展。
“不用了,京師城裡百萬人口,藏龍臥虎,又是咱們大周的中心,多幾個江湖人進來也很正常,你這一走,萬一人家是調虎離山趁機行刺於我呢?”馮紫英開着玩笑,但是內心還是有些不太滿意。
要說五城兵馬司和巡捕營裡還是有些人才的,他和五城兵馬司與巡捕營都打過交道,也通過汪文言和吳耀青對這兩支力量有過了解。
五城兵馬司中主要是軍隊體系選拔和培養出來的高手,其中既有江湖門派加入軍隊中想要搏個出身的,也有原本世代都是軍籍子弟,自小就習武打熬,練就一身本事的。
五城兵馬司和邊軍衛軍乃至京營這些都還不一樣,它本定位就是治安武裝力量,類似於後世的武裝警察,衝鋒陷陣不是他們的強項,但是城中小股人馬對陣搏殺卻是他們的專長。
而巡捕營則類似於巡特警,同時也還有一部分刑警的職責,抓捕追緝乃至於搏殺也是他們的強項,他們的人員來源和五城兵馬司也有不同,因爲巡捕營不屬於軍籍,所以絕大部分巡捕營人員都是來自北地的武林江湖門派幫會,當然也有部分其他地域的江湖門派幫會人員加入,畢竟能在巡捕營裡立住腳,對於門派幫會自身來說也是一種地位和實力的象徵。
巡捕營地位略低於五城兵馬司,處於從屬地位,但是無論是五城兵馬司還是巡捕營,都屬於巡城察院的巡城御史們監督管轄。
巡城察院這個機構也有些特殊,巡城御史也有點兒近似於巡鹽御史。
一般說來,巡城御史都是出自都察院,但是他們又不同於其他御史。
其他御史都是進士出身,內閣認可,吏部任命即可,皇帝一般不會干預個案,否則容易引起士林的抨擊。
而巡城御史不一樣,因爲實際上掌管着整個京師城內治安,便是順天府衙都要讓一頭,所以巡城察院五個巡城御史都是出自都察院,但是最終需要皇帝親自簽印認可。
而且巡城御史和巡鹽御史不同點就是流動性極大,五個巡城御史鮮有幹滿三年的,甚至基本上是一年一換,幹上兩年就算是非常難得了,這也是皇帝和都察院形成的共識,那就是避免某一個人在這個位置上幹得太久,形成利益鏈,甚至危及到朝廷安危。
正因爲如此,巡城御史固然權力極大,但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和副指揮使在具體事務上擁有更多的話語權,這也是一種大周朝常態性的制約模式,五城兵馬司與巡捕營相互制約,巡城御史與五城兵馬指揮使相互制約,最終都只能聽皇帝的。
當然這只是一種理論上如此,具體個案事務,別說皇帝,就算是巡城御史和兵馬指揮使也未必顧得過來,一百多萬人口的城市中,這還沒有算每天一大早進城,日落出城,以及來往的行旅商賈,如此複雜一座大都市,卻還是相對原始的管理模式,哪裡管得過來?
每天不知道發生多少奸盜搶騙拐案件,便是兇殺案,也是每天都有發生。
五城兵馬司也好,巡捕營也好,順天府衙和大興、宛平兩縣縣衙也好,也都只能說是勉力維持,避免發生影響太過巨大和惡劣的惡性案件罷了,即便如此,每年這京師城裡不出幾樁駭人聽聞震驚朝野的大案要案,那都不正常。
尤三姐還是忍不住又看了那漸漸遠去的幾個身影,心有不甘地道:“相公,那幾個人肯定有些問題,尋常江湖人便是進了京師城,都儘量避免三五成羣扎堆,就是防止被五城兵馬司和巡捕營以及順天府衙門的人盯上,他們這幾個卻是如此大膽,要麼就是肆無忌憚,要麼就是意欲有爲,反正都是有問題,……”
馮紫英聽尤三姐這麼一說,心中也是一凜,猛然有些警惕,“那我們趕緊走,加快速度,拐角就下車,就留瑞祥一個人在車轅上坐着,……”
馬車驟然提速,連尤三姐和瑞祥都有些驚慌起來。
尤三姐本來就是這麼隨口一說,但是卻提醒了馮紫英。
這段時間五城兵馬司和巡捕營加緊了對沿着皇城這一線坊市的清查巡邏,原來巡捕營主要是夜間巡查,但是考慮到巡捕營中許多人都是來自江湖,這方面更擅長,所以也專門抽調了部分巡捕營便衣在皇城四周蹲點和盤查,只要發現可疑人員,可以先行拿下。
正因爲如此,連倪二手底下那幫光棍剌虎都收斂了許多,一般情況下都避開大街,如今這幾個人卻竄到了安定門大街上來了,這就有點兒不可思議了,如尤三姐所言,除了有所圖謀纔要冒這種風險,其他想不出有什麼必要非得要在大白天裡上安定門大街。
馬車一過拐角,馮紫英便和尤三姐輕盈的縱身下車,而馬車卻停都沒有停,就直接沿着鐵獅子衚衕轉向集賢街那邊去了。
馮紫英拉着尤三姐就在鐵獅子衚衕旁邊的一處宅門後蹲下,仔細觀察。
不出所料,幾道人影迅速從後方跟了上來,疾步追入鐵獅子衚衕裡去了。
馮紫英和尤三姐都交換了一下驚駭的神色,尤三姐更是臉色蒼白,雖說就算遭遇對方几人,對方也未必就能得逞,但是這風險就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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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姐還想跟上去看一看,被馮紫英拉住了。
人家是有備而來,自然會有後手,沒準兒後邊還有人殿後,這樣一冒出去,不是自現原形,被對方發現自己已經覺察到了麼?
馮紫英臉色冷峻,死死盯着鐵獅子衚衕深處,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