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說的極是,妾身最懷念也就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時候了,成日裡便只是和姐妹們嬉戲玩耍,當初都說要建詩社了,姐妹們都是歡呼雀躍,連香菱都是翹首期盼,卻因爲種種耽擱了,再後來便延滯下來,甚是可惜。”寶釵話語裡也滿是惋惜,“沉姐姐也是詩詞大家,若是回了大觀園裡,沉姐姐也能加入進來,重新把這詩社建起來,也能平添一番佳話呢。”
香菱便在一旁站着,聽得寶釵這麼說,也是滿臉盼望地翹首:“奶奶說得是,若是能在大觀園裡重建詩社就好了,奴婢現在也無所求,就盼着能和奶奶姑娘們一道學着作詩,……”
馮紫英笑了起來,“香菱,你就這麼喜歡作詩?”
“嗯,奴婢一直覺得作詩是一件最美好的事情,能用詩詞來描繪一件事情一個情景,最爲美妙不過,只可惜奴婢愚鈍,始終不能提高,若是能有詩社讓奴婢多加以學習觀摩,那肯定會變得更好。”香菱很認真地道。
“香菱所言甚是,大觀園裡姐妹們,二姐姐擅長下棋,三丫頭擅長書法,四妹妹精於作畫,湘雲也能作詩畫畫,黛玉則詩詞歌賦均爲所長,便是妙玉也是能作詩的,妾身也能勉力一試,要說寫詩都能嘗試一二,所以要算起來大家都能接受的,也就是詩詞了,所以當時纔會想要建一個詩社來作爲姐妹們一起活動的形式,而且大觀園裡景緻甚好,春花秋月,夏雨冬雪,都能讓人觸景生情,的確是作詩的好去處,只可惜一直沒有能如願,……”寶釵不無遺憾,“不過若是日後搬過去了,林丫頭和妙玉,妾身和寶琴,還有二姐姐和岫煙,加上沉姐姐,沒準兒還能再增添一兩個姐妹,那一個詩社也就綽綽有餘了。”
馮紫英見寶釵說得認真,忍不住道:“若是寶釵你真的有興趣,那這大觀園還真的該早些修繕起來了,當初我也琢磨着咱們家日後增丁添口的,人只會越來越多,把寧國府那邊也買下來,寧國府後院的後花園,如會芳園和臨水之軒那一片,逗蜂軒、天香樓、登仙閣、凝曦軒,都建得十分好,如果把大觀園東邊兒和寧國府西南角打通,那麼會芳園、臨水之軒與大觀園就可以融爲一體,原來的大觀園就只有沁芳溪,缺了一些大一點兒的水面,如果和寧國府西南角打通,就能多出臨水之軒那一片水面,凹晶溪館與臨水之軒也能遙遙相望,景緻還要好上許多,不過這樣下來工程量可不小,如果要完成改建,起碼要半年以上,所以寶釵你來負責操辦,怎麼樣?”
“妾身來負責操辦?”寶釵有些意動。
方纔丈夫說的這一切的確很是誘人,把大觀園和寧國府後邊兒的花園打通,面積幾乎要增加一半,尤其是水面不足的缺憾就彌補了,而且怎麼來建,自己也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來設計安排,能更符合自己的觀感。
加上丈夫即將遠行,自己又不能跟着去,這一年半載在家中也沒有多少事情,不如來找點兒事情做,還能充實許多。
“怎麼,沒信心?”馮紫英笑着問道:“爲夫倒是對你很有信心呢,妹妹性子沉靜,做事有條不紊,心思細膩,考慮周全,正是做這等事情的合適人選,而且外邊具體來操辦自然有府裡其他下人,妹妹要做的不過是設計安排,符合我們審美觀的總體規劃,這是最重要的,至於具體修造,那倒是不必太花心思,倪二那邊的建造社多的是做這方面的行家。”
寶釵想了一想之後,才點點頭:“既然相公這麼說,那妾身就勉爲其難了,不過最好是和沉姐姐還有黛玉一道,若是沉姐姐因爲要帶桐娘無暇分心,那黛玉其實是可以和妾身一道來做這樁事兒的,還有三丫頭,本來大觀園裡就是我們幾個姐妹來往最多,也經常走動,只可惜了雲丫頭,……”
說起史湘雲,寶釵臉上又露出一抹憂慮和惋惜之色,“也不知道日後她們這樁事兒究竟該有一個什麼樣的結果?雲妹妹難道就因爲和那孫家訂了親,就再也沒有出頭之日?”
這個問題馮紫英也不好回答。
實際上這段時間他也一直在運作此事,就是看能不能想辦法把賈家人給具保開釋出來,黛玉今晨也曾問起過,顯然也是擔心賈母年齡太大,在獄中難以長期堅持下去,作爲外孫女,她肯定也是希望自己外祖母能安安全全出獄,至於說出獄之後怎麼辦,那倒是另外一回事兒。
“大周律法就是如此,如果沒有解除婚約,那麼夫妻一體,視爲一人,自然要受株連,如赦世伯、政世叔一樣,璉二哥現在都只能悄悄來,若是被人覺察告發,也是麻煩得緊。”馮紫英嘆了一口氣,“好在刑部那邊有些鬆口了,政世叔拿回來的那封信還是有些用處,只是政世叔膽子還是小了一些,就算是沒法離開南京,他若是要辭官,我估摸着南京那邊也不會怎麼他,如果那樣,刑部這邊就要簡單許多了,我也能和刑部那邊好交涉,當然賈敬這邊也會有牽連,但是就要好說許多了,畢竟隔了一層。”
“那大老爺……”寶釵問道。
“赦世伯這邊是另外一回事兒,他在平安州那邊的勾當是被刑部查了個明明白白,沒辦法辯脫的。”馮紫英搖搖頭,“只是因爲和附逆一事拖着,否則赦世伯的桉子只怕早就要判下來了,多半就是一個流放。”
寶釵心中一寒,“流放?這麼嚴重?”
“不算嚴重了,流放幾年,若是上下打點,也能慢慢減免,日後還是能有回原籍的機會。”馮紫英沉吟了一下,“遇上大赦,還能提前,甚至回京也不是不可能。”
“大赦?”寶釵精神一振,“若是新皇登基,只怕也是要大赦的吧?”
“論理說是要大赦的,但現在說這個還有些爲時過早,皇上這昏昏沉沉,居然還能吃點兒喝點兒吊着命,嘿嘿,還真不好說能熬多久呢。”馮紫英也是有些神色複雜。
永隆帝居然還能慢慢醒過來,只是神志無法恢復,但是居然也能吃些流質的粥湯了,下不得牀,也沒法視事,一天十二個時辰,七八個時辰都是昏睡,醒來的時候也是迷迷湖湖。
閣老們一開始都以爲能醒過來,時不時入宮覲見,但是這一兩個月過去了,依舊如故,閣老們心又冷了,漸漸的也就去得少了。
馮紫英也去看了兩次,的確是神志不清,不像是裝的,不過他也規規矩矩請安,沒有其他話語。
倒是幾個皇子安分了幾日又開始跳脫起來,越發爭得厲害了,馮紫英還琢磨着得再見元春一面,一來了解一下元春回宮這段時間裡又沒有什麼其他消息,另外也要考慮對這幾位皇子的策略。
裘世安既然也不安分,有些想法,自己給他點明瞭與其把注押在蘇菱瑤身上,那麼他也就該考慮如何來尋求一個更穩妥的手段。
和自己合作,永遠不會吃虧,無論是哪位皇子上位,都需要外臣的支持,而自己則可以作爲他用來聯絡拉攏這些皇子的一個最大砝碼,只要他明白他的權力地位是建立在什麼之上,不至於忘乎所以,那麼這場交易就可以一直做下去。
元春在這裡邊也能學着一些左右逢源的手段,不過這還要看她自己內心真實想法,若是真的想要拋卻一切出來,自己還真得要花些心思來籌劃才行。
寶釵嘆了一口氣,幽幽地道:“妾身始終覺得雲丫頭不該這麼命苦,自幼父母雙亡,又遇上兩個不靠譜的叔叔,把她弄得這般情形,二姐姐逃脫厄難,卻被她頂了去,去給人續絃,遇人不淑也就罷了,沒想到還捲入了這樣一場災禍中去,青春韶華,難道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凋落?”
馮紫英也嘆息,“不是愚兄沒有努力,但孫紹祖是朝廷列在前幾位的叛逆干犯,義忠親王不論,除了牛繼宗、王子騰、湯賓尹、賈敬、甄應嘉等幾人外,就數他了,連顧天峻、朱國禎這些人都排在他其後,足見朝廷的重視,雲丫頭和他定親只是京中盡人皆知,如何辯脫?這還沒有算史家的史鼎史鼐這兩人在南京一樣是位列犯臣榜上有名呢。”
“那雲丫頭豈非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寶釵臉上露出不忍之色,“孫紹祖若是被擒問斬,她的結局會是怎樣?”
馮紫英也不確定,這個時代的刑罰本來就是自由裁量權範圍很大,很多時候要看朝廷主事者的看法態度,有時候看似同樣性質的桉件,桉犯處理結果卻是天差地別,若是史湘雲能與孫紹祖解脫婚約,倒是能從輕處理許多。
但如何來做到這一點呢?不說朝廷是否認同解除婚約,史鼎史鼐不在,史湘雲要想解除婚約,就沒有長輩,唯一能靠上邊兒的就是賈母,但這又隔着遠了一些,沒理由繞過史鼎史鼐這二人來解除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