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倫和邱子雄的兩路亂軍西進南下攪得整個延安府一團糟,但是很快潘汝楨也就看出了端倪,每每亂軍得手都會被跟進的官軍攆得四處逃竄,丟下大批錢物糧食,尤其是糧食,更是收穫頗豐,而地方豪強士紳也被席捲一空。
這幾乎就讓官府白撿便宜了,潘汝楨也就隱約明白這裡邊有貓膩了,但若是沒貓膩,延安府數十萬人怎麼過?
但即便如此,這些收繳來的糧食也還不足以讓整個延安府的災民熬過這一年時間,沒有外界的助力,亂局還會重新繼續,甚至惡化。
但他也聽說巡撫大人應該是胸有韜略早有規劃的,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敢來,就得要帶着些東西來。
“大人是說從河東過來的糧食?”潘汝楨也有些驚訝,山西的情形也不太好啊,一樣遭遇大旱,只是略好於陝北罷了,從大同那邊運來,也就意味着這應該是從北直隸那邊過來的糧食,這成本就太高了。
“嗯,河南這邊很快也會過來一批,但不會給延安府了,西安府以及慶陽、平涼那邊恐怕也還需要一些,現在這種情形下都還不好說,我們只能盡力而爲,所以弄回來的糧食,無論是從‘亂軍’手裡奪回來的,還是外敵運進來的,鎮璞,你要讓下邊人安排還,若是有貪污之事出現,我第一個就不能饒你們,明白麼?”
馮紫英語氣不重,但是潘汝楨卻明白這是底線,也是巡撫大人未來從陝西巡撫起步回京的政績亮點,決不允許任何人伸手來在其中做手腳。
“大人放心,下官知曉輕重,定會派最穩妥清白之人去做這些事情,務求不出半點差錯。”潘汝楨躬身領命。
“嗯,你明白其中利害就好,另外就是我也已經讓人從北直隸那邊送來一批土豆、玉米和番薯的種子,數量還不小,正在路上,而且也會來一批從事這些種植的行家,幫助陝西開始種植這種耐寒耐瘠薄的高產作物。”
馮紫英很清楚這個時代的官員中雖然也有對農事較爲精通的,但總體來說還是相當稀罕的,對於新引入作物就更會持懷疑態度,要強力推進這些作物的種植並迅速產生效果,只能動用官方力量,如果要用引導勸導的方式,那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見到效果。
“伱讓各州縣中選一批精於農事的吏員和鄉間老農,到時候都要來學習一下如何種植,陝北貧瘠缺水,但這三樣作爲是從海外引入,不擇地,耐旱耐貧瘠,山地、沙地、旱地皆可種植,而且產量頗高,雖說味道和我們日常食用的粟米、小麥有些差異,但是多習慣一段時間,就會覺得甚至比粟米更感口。”
“大人,下官也曾經聽說過徐大人在順天府那邊培育這類作物,這等年頭,能填飽肚皮不餓死人就是天大的喜事,哪裡還敢奢望什麼味道口感,關鍵是要能耐旱不擇田地,另外就是產量能不能高,這纔是關鍵,那土豆怕就是類似於豆子的味道但是生長在土中?畝產能有多少?”
潘汝楨還是有些見識的,徐光啓是朝廷頗有名氣的官員,能辭官隱居在天津衛培育這類從西夷引入的作物,肯定是不同凡響,所以他也還是很感興趣。
特別這陝北的條件就是如此惡劣,如果真有不擇土地耐旱的高產作物,那對於自己這個知府來說能推廣開來,日後變亂的風險也能減輕許多了。
“土豆的產量還是要看土質,但是最瘠薄的山地,甚至是粟米沒法種植的薄地,土豆起碼也能產上十石吧。”馮紫英也不清楚現在的農業水平,種上土豆能畝產多少,但是他大略看到過一個未經考證的數據,大概是在清代土豆畝產可達二千五百斤,也就是十六石左右,那麼他打個六折可能差不多。
“十石?!”潘汝楨嚇了一大跳,差點兒把手中茶盞給打了,“能有這麼高?隨便什麼地都能這麼高產量?”
“薄地我估計七八石肯定是有的,而好地估計能到十二三石,不過這玩意兒和粟米小麥不一樣,小麥粟米收穫晾曬之後也不過損失二三成,但土豆不能晾曬,所以沒那麼耐餓,但無論如何這土豆在許多薄地山地上種植都要比粟米小麥強太多,但這一條,就足夠了。”馮紫英很肯定地回答。
“若是真有這麼高的產量,那無論如何延安府都應該推廣種植,特別是還耐寒耐瘠薄,那就更不用說了。”潘汝楨也是有些興奮,“大人,若是種子送來,不妨現在膚施、甘泉、安塞三縣試種,這三縣下官有把握能迅速推廣執行下去,或許明年就能見到效果。”
膚施、甘泉、安塞三縣是潘汝楨控制力最強的三縣,就在中部地區,而且論土質也還過得去,若是能見到效果,也能迅速向南北拓展。
“嗯,我看可以,具體你來安排,我只要看到效果。”但對於潘汝楨的態度馮紫英還是很滿意的,“把吳堡也加上,夏大人也很希望能在他那裡有一個良好的開端。”
潘汝楨點頭,看來夏之令也是頗合巡撫大人胃口,不過這對潘汝楨來說無關緊要,全府十多個州縣,哪個州縣現在都艱難,能多解決一個縣的問題,對自己也是好事。
來聽到兩個好消息,潘汝楨的心情也是大好,也順帶問起了馮紫英的行程:“大人,下官聽聞布政使司那邊也在催促大人儘快南下啊,盧大人可能也有些着急了。”
“哦?”馮紫英笑了起來,“鎮璞在西安府也有消息?”
潘汝楨也不隱瞞,“回大人,還是有幾個朋友,來信中也提到盧大人這段時間心情不太好,加上西安府東邊的州縣局勢未見好轉,大人給他的命令可是要守住蒲州——同州一線,但現在聽說蒲城一帶亂軍攻勢很猛,衛軍有些抵擋不住,雖然蒲城尚未失守,可如果一直持續下去,就不好說了。”
這個情況馮紫英其實也知道,他給盧川、孫一傑劃的線就是同官——蒲城——同州——華州這一線不能丟,甚至內心也考慮過同州可以丟,但是蒲城絕不能丟。
蒲城一旦丟失,亂軍兵鋒就直逼耀州——富平一線了,那就直接危及到西安城了,但現在看來西安那邊未能做到,這也不能全怪盧川,謝震業這個廢物是真廢物,這麼些年衛所軍隊真的是被他給搞廢了。
潼關衛的軍隊應該是可以拉出來一打的,但是無論是謝震業還是馮紫英都不敢下這個決定,一旦潼關衛出了亂子,被亂軍控制,那陝西出中原的咽喉要道被卡斷,那纔是天大的禍事。
對這樣一個結果,馮紫英也很無奈,只能寄希望於盧川和謝震業逼着西安府那邊給力一些,另外就是要看邱子雄南下的速度了,但是拿下青澗,距離白水、澄城這一線都還遠得很,沒有兩三個月根本打不到西安府境內,所以這有些奢望了。
“徐良彥此人如何?”馮紫英突然問道。
潘汝楨心中一震,認真思索了一下才緩緩道:“徐良彥是河南陳州人,元熙三十六年進士,出任西安府知府之前做過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的副使,然後轉任蘇州同知,後又升遷四川布政使司右參議,三年前升遷至西安府知府。”
“嗯,陳州人。”馮紫英點頭,這他也知道,屬於開封府,距離侯氏兄弟和練國事家都不算太遠,“此人做事如何?”
“做事的本事還是有的,只是處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眼皮子下,這個知府可不好當。”潘汝楨淡淡地苦笑了一下,“徐大人在裡邊也是左右爲難,受了不少夾磨罪,好在徐大人做事精細老到,盧大人和孫大人都還算過得去吧,……”
潘汝楨的這番話和汪文言的瞭解差不多,徐良彥雖然做不到左右逢源,但勉強做到了兩不得罪,不過也就意味着盧川和孫一傑都不太喜歡他,只是西安府知府位置不一般,也不是盧川和孫一傑想動就能隨便動的,加之徐良彥做事老到,沒出什麼紕漏,所以一時間還能穩住。
但如果西安府東部局面繼續惡化,雖然這軍務上他這個知府其實沒多大責任,但盧川若真是要好茬兒,也未必就找不到。
“我知道了。”馮紫英點點頭。
等到潘汝楨離去,馮紫英才把汪文言招來,把上次徐良彥私人幕僚帶來的信件再拿出來看了一遍,“文言,這個徐良彥,你覺得是否可用?”
“就目前來說,哪怕拿不準,也只能一用了。”汪文言沉吟着道:“西安府的知府,肯定都是吏部掛了號的,不像潘汝楨這樣沒根腳,大人不妨一用,至於日後,倒也不必太計較。”
馮紫英深以爲然,別指望着人人都見了自己納頭就拜,徐良彥肯定是在朝中有背景的,否則盧川不可能拾掇不下來,自己就不必太苛求,當然若是事情做不好,自己也不會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