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秉謙和喬應甲臉色都有些難看。
棄權者越多,就說明他們對整個局面控制力越弱。
尤其是這些人既不支持他們所屬的羣體,也沒有被其他羣體所拉攏,純粹就是對自身羣體的首領不滿,或者對現在自身羣體的認同感缺乏,纔會出現這種情形。
伴隨着一張張票被唱出來,顧官喬三人下邊第一個“正”字筆劃很快就被填滿,然後開始了第二個“正”字,但伴隨着的是那個棄權下邊的“正”字同樣也在並駕齊驅,也填滿了一個字,而且讓顧官喬三人感到震驚的是,這個棄權“正”字裡邊除了傅試外其餘四票都是來自其他人。
傅試不提了,曹於汴來自山西,吳道南來自江西,另外一張來自刑部右侍郎黃公輔和商部左侍郎黃士俊,一個是是廣東新會人,一個廣東順德人,二黃是整個重臣中唯二的嶺南士人,全數投了棄權票。
這就意味着如果再加上馮系的練國事、潘汝楨和耿如杞也投棄權票,那麼棄權票就會達到驚人的八票,這還沒有計算馮紫英這一票。
總共就四十票,棄權的就可能有九票,這對於顧官喬三人來說都是一個巨大打擊。
馮系五票得不到現在還平添了嶺南士人的兩票丟失,這兩票按理說是應該沒有多少傾向性的,無論是顧官喬三人中哪一個人得到,都很正常。
他們三人也都早就派人接觸過幾次了,但是都沒有得到迴應。
像顧秉謙派朱國禎接觸黃士俊,一個尚書一個是侍郎,平素往來也多,但是顯然未能如願。
同樣喬應甲也安排孫居相去與黃公輔溝通,按理說孫居相作爲刑部尚書與黃公輔關係處得還不錯,但是黃公輔也沒有給孫居相的面子,斷然投了棄權票。
對於官應震來說,嶺南士人和西南士人天然就是湖廣士人的盟友,大家都屬於江南、北地兩大羣體之外的小羣體,只不過湖廣士人又要比西南士人和嶺南士人勢力強得多。
“太僕寺卿韋蕃,投棄權票。”
伴隨着方震孺清亮的聲音響起,棄權一欄下邊正字再添一劃。
顧官喬三人都是面色陰沉。
整個重臣四十人中非北地、江南、湖廣籍的士人只有三人,嶺南二人,西南一人,黃公輔、黃士俊是廣東人,而韋蕃是四川富順人,現在三票的棄權票無疑是對三人的不滿意表示。
韋蕃這裡他們也都是做過溝通拉攏的,但很顯然也沒能達到目的。
好在自己未成,其他兩人也沒能得手,算是聊做安慰。
官應震的臉色尤爲難堪,這三人他都是花了心思去聯絡的,但卻沒有能收到效果。
而現在投票已經進入了後期,顧秉謙和喬應甲二人的得票都已經接近兩個“正”字,顧秉謙得了八票,喬應甲更是得了九票,而他卻僅僅只有一個“正字”五票。
這意味着他最初希望通過拉攏非江南、北地籍士人以及江南北地籍中不認可顧秉謙、喬應甲的重臣中最重要的一環失敗了。
三名嶺南、西南籍重臣都沒有投票給他,缺了這三票,就算是他能拉到一些北地江南籍中的邊緣重臣,也基本上沒有獲勝的可能了。
也許唯一能夠讓官應震稍微安心的就是現在票數唱票結果已經出來了二十八票,而這還沒有計算五位閣臣和馮紫英那邊的人,如果再把這幾票明票算起來,整個結果幾乎已經沒有多少懸念了。
光是棄權票就達到了十票,也就是說其他三人要在三十票中爭取到二十一票,這何其難?!
顧秉謙和喬應甲也都想到了這一點,臉色一樣陰沉可怖。
很快唱票結束,喬應甲獲票最高,十二票,顧秉謙居二,十一票,官應震居末,七票,棄權十票。
何其慘淡?
這也映證了馮紫英所言,即便是他這一邊的五票給他們中間任何一個人,也一樣毫無意義,最高喬應甲也不過十七票,還差四票,顧秉謙獲得這五票也不過十六票,一樣差四票(顧秉謙作爲現任首輔二十票即可),官應震這邊就不用提了。
殿中所有人都看着眼前這一切。
十票棄權觸目驚心,也讓所有人都意識到了當下朝廷的撕裂狀態。
無論是喬應甲還是顧秉謙,都無法獲得代表士人的重臣中多數支持,甚至連三成的支持都沒能獲得,這樣的巨大反差讓顧官喬三人都倍感尷尬和沮喪。
這也是最真實的“民意”反饋,不由得顧官喬三人不心驚。
自我反思一下,如果以三成不到的支持,就算是當上首輔這個首輔又該怎麼當?
只怕在這朝中也是舉步維艱,難以爲繼了,何談在下邊各省推動事務執行?
馮紫英安靜地站在殿前,等待着僉都御史和御史們的最後計票和通報結果。
並沒有什麼意外發生,就是這樣一個結果,十七,十六,七,十,荒唐但又真實的一幕。
接過結果之後,馮紫英這才與三人打過招呼之後,當堂宣佈了最後結果:“喬應甲得票十二票,顧秉謙得票十一票,官應震得票七票,棄權十票,無人過半,那麼下邊即將進入第二輪投票,分別對三位後選擇進行單獨投票,按照規定,首先對得票者最少者進行投票,在此之前,我們先休息一盞茶的時間,供諸公更衣。”
之前也就專門進行了一個規則介紹,第一輪的投票是隻能投其中一人,過半者即獲勝,如果無人過半,那麼就相當於對候選者來信任投票了,而這個時候獲票最少者反而有一定優勢,那就是他將首先獲得投票,如果他獲得過半,那麼後邊兩位就喪失了機會,但這也是對後邊二人的一個考驗,看看他們的支持者是否意志堅定。
喬應甲和顧秉謙都有些緊張,但是他們又迫切希望儘快得出一個結果,當官應震投票仍然無法獲得過半票數時,也就意味着湖廣士人已經無法獲得首輔之位,那麼他們就需要考慮在給顧秉謙和喬應甲的投票中投給誰了,也就是說湖廣士人會和誰結盟。
隨着馮紫英宣佈更衣時間,殿內的衆人便三三兩兩開始交談起來,既有匆匆入廁者,亦有走到大殿門口眺望遠處者,亦有眉頭深鎖開始竊竊私語者,更有匆匆在人羣中穿行找到目標勸說的。
馮紫英站在大殿遠端,一覽無餘。
耿如杞和韋蕃在一起小聲說着話。
耿如杞是山東東昌府人,而韋蕃是四川敘州府富順人,二人也不是同科,照理說八竿子打不着。
但耿如杞曾經在播州之亂時擔任重慶府同知多年,而播州之亂波及整個川南地區,也是讓川南百姓受害甚深,耿如杞在重慶府同知時組織民壯奮力抵抗,在川南地區有着相當人望,而韋蕃也是對耿如杞印象極好,所以因爲這個緣故二人才熟絡起來。
“這般情形,何其狼狽?面子都丟光了,若是我,這首輔不做也罷!”韋蕃氣哼哼地道。
“崧勉(韋蕃字),若不用這等方式,如何能剝開平素表面光鮮的一面,讓大家都好好看一看,感受感受來自大家的內心不滿,也有助於咱們日後認真思考如何把事情做好嘛。”耿如杞淡淡一笑。
“日後?還有日後麼?我看這樣子,用這種方式是推選不出首輔了,連一半的票都得不到,這樣的首輔,做起來又有什麼意思?總不能事無鉅細都要來商計一番吧?商量不出一個一致意見,豈不是就一直拖着?那下邊還怎麼做?”
韋蕃對此十分不滿意,“東鮮公該好好考慮他們湖廣士人何去何從纔是,形勢如此明瞭,第一輪他才得七票,他根本沒有當首輔的底氣!”
對韋蕃如此直白,耿如杞也不禁側目,他覺得自己都夠直率了,沒想到這韋蕃還更爽快,“但他這邊七票投給誰都可能形勢大不一樣。”
“那又如何?汝俊公得這七票支持,也不過十九,六吉公不過十八,一樣沒戲!”韋蕃反駁。
“可如果再加上崧勉你和振璽(黃公輔)、亮坦(黃士俊)他們倆,就不一樣了。”耿如杞意味深長地道。
韋蕃立即反應過來,微微眯縫起眼睛,“楚材,你好沒趣,我是不會投的,至於振璽和亮坦,據我所知,也不會投,雖然找了我們,但是說實話,他們的想法和我們有差距,也無法滿足我們的要求,……,倒是你們幾位,小馮閣老的態度卻是耐人尋味啊,……”
耿如杞心中踏實了,微微頜首:“崧勉,你們幾位的志向,小馮閣老很尊重,別無他意,不過你們也知道,小馮閣老受恩於東鮮公和汝俊公甚多,另外六吉公原來也對小馮閣老多有照拂,所以有些時候我們也不好選,之前的棄權也是一種姿態,但是這後續的,我想就算是我們做出選擇,也不會有太大改變,更不可能影響到你們,是不是?”
韋蕃眼睛一亮,似乎若有所悟,看了一眼幾步開外的黃公輔和黃士俊二人,微微頜首,“是這樣啊,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