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沒想那麼多,或者說至少現在他是沒想那麼多。
沒錯,尤二姐和尤三姐的異域風情委實讓人心動,但現在他連親都還沒正式定下來,就琢磨着去納妾養外室,未免也太誇張了一些。
再說了,家裡好歹也還有幾個美婢,金釧兒年齡也不小了,論姿色身材都是一等一的,那有點兒高冷的性子還真有些勾引人,香菱也不差,那等嬌憨的模樣一樣讓人想有提槍上馬的衝動。
雖說滿了十六歲,可以爲所欲爲了,但是並不代表就一定要爲所欲爲,這個感情之事,水到渠成不好麼?
而且他現在諸事纏身,也的確沒有太多心思來想這些。
醞釀已久的開海舉債方略終於在兵部和戶部聯手琢磨了十來日之後推出了。
毫無懸念這個方略一出爐就引發了軒然大波。
全面開海,從遼東到兩廣,預設市舶司的港口多達十處,這遠遠超出了之前的想象。
廣州、潮州、漳州、福州、泉州、寧波、溫州、登州、萊州、金州,這幾處港口都將被列爲市舶司設立地點。
當然像廣州、漳州、福州、泉州、寧波這五處無疑是最重要的,要作爲未來開海貿易的重點,會率先開海。
而潮州和溫州則是補充,至於登萊金三州,則更是的是從軍事角度與平衡北地士人的心態角度來考慮,很多人都對此不抱有太多希望,這五處港口的開海則會稍緩,會結合前五處開海的經驗來逐步展開。
這個開海貿易的方略基本上滿足了南北各方的意圖,應該算是一個較爲圓滿的結果了,而一系列關於開海的細則還在計議之中,預計未來兩三個月內還有激烈的爭論和探討。
《內參》中關於日本、朝鮮、琉球、安南、滿剌加、東番,乃至更遠的錫蘭、洞武等地情況,馮紫英也準備連續在《域外奇譚》中逐一進行一個簡要敘述,也開始向來自閩浙兩廣的商人船主們瞭解情況,然後加以總結,以求能發佈在《內參》上,讓更多的人來了解。
朝廷對開海政策的改變,對於整個江南對海禁的呼聲來說無疑是一個正面的迴應,這也讓江南士人爲之歡呼雀躍,當然這其中也涉及到諸多利益,更多的商賈們準備投身於開海貿易中,而原來主要從事走私貿易的商賈們則面臨一種兩難的境地。
“紫英,走一走?”馮紫英剛來得及從放下書,許獬就過來了。
看見許獬沉鬱的臉色,馮紫英也能大略猜測得到這一位現在的煩惱。
許獬算得上是福建士人出類拔萃的角色了,館選庶吉士之後,無論是身份地位還是影響力都急速上升,加之本身就以詩文著稱,所以無論是在哪裡都很受歡迎。
葉向高和黃汝良這兩位福建士人的領頭人物都對其十分看好,所以這開海之略自然也是把他拉進去的。
“好,子遜兄稍等。”馮紫英把書案上地位書籍整理好,這才起身。
“要恭喜紫英了,據說這邊差不多了,吏部那邊就要授官給紫英了。”許獬臉上露出一抹笑容,“翰林院編修提前一年半授予給一個庶吉士,便是元熙、永隆兩朝都沒有過,要說廣元、天平兩朝也都各只有一次,可喜可賀啊。”
“子遜兄,其實你也知道就這麼回事兒,小弟也就是趕上西征平叛這麼一遭事兒,若是你也去了甘肅寧夏,回來也一樣,我估摸着大章回來,也會有一個好結果。”馮紫英趕緊謙虛道。
許獬是庶吉士中第一人,現在卻被自己甩在了身後,自然難免有些吃味,好在許獬現在也頗得朝中大佬們的欣賞,也還算得意。
只是這等大佬欣賞卻難以和軍功相比,這大週一朝中文臣領軍功往往就是最容易獲得破格晉升的機會,其他都需要積功而升,但同樣文臣領軍風險也極大,稍不注意不是身死陣亡,就是貽誤軍機遭遇處罰。
“不,你這也不完全是軍功,若非這開海——舉債方略頗得聖心,愚兄以爲你這翰林院編修沒準兒就要拖到明年去了。”許獬搖搖頭,“翰林院修撰和編修,除了三鼎甲,庶吉士授官素來都要三年期滿,極少有破格的,而且你這才一年半不到就授,可謂第一了,便是廣元、天平兩朝那也不過是提前了一年授予,你這都是提前了快兩年了,……”
馮紫英明白許獬豔羨之意。
這授官之後便是要熬資歷了,每提前一年那都不一樣,意味着你在日後的晉升中都永遠要比同科中人要佔據先手優勢,除非別人也能以同樣方式奪回這種先手。
但這談何容易,這等軍功日後除了在兵部任職外,其他幾部都很難遇上,而如果在地方上,那更是是禍非福了。
那意味着基本上是你所在地遭遇了兵災叛亂這一類的禍端纔會有此機會,而在此之前你或許就首先要承擔地方不靖的罪責了。
而且自己有了這樣一回經歷,往往就意味着你在軍務上能夠有一些話語權,這份資歷越是到以後,越是有價值。
“子遜兄,您也莫要羨慕小弟了,您現在也是風雲人物,昨日福建商會的人來找小弟,只說您現在難找,……”
馮紫英的話讓許獬連連擺手,“紫英,切莫說這個,那幫商人,哎,……”
馮紫英笑了起來,“子遜兄,可是甜蜜的煩惱?”
馮紫英的話讓許獬一愣之後,咀嚼了一番,倒是覺得還真有點兒符合自己現在的情形。
他被借調到了戶部,也是葉向高的意思,然後和戶部一道商計這開海和設立市舶司的方略。
這十港開海肯定有一個先後,按照議定的,先開兩個港口進行半年左右的試點,再開三個港口,最後根據情況,再來考慮其他五個港口。
這誰先誰後,就成了一個關鍵了。
廣州基本上確定要在第一批的,但是另外一個名額就在漳州、泉州和寧波之間展開了激烈的爭奪。
兩浙那邊自然不肯退讓,便是福建商人內部也是分化了,漳州和泉州各自都關乎自家利益,誰能在第一批名列,自然就要佔據先手。
“紫英,你這話還真的有點兒意思,但細細一琢磨,好像還真的是這麼回事兒,開海大事已定,但這內部就是紛爭不斷了,這幾日裡戶部鄭大人和幾位侍郎以及郎中們都是被攪得頭昏腦漲,朝中各方來遊說的人更是絡繹不絕,鄭大人現在連家都不敢回,首輔大人也是閉門不出,就是怕牽扯其中,那邊都是得罪人,……”
許獬苦笑着一邊搖頭,一邊嘆息。
“呵呵,子遜兄難道就沒有被糾纏?連小弟都每日回家要收到無數帖子,我不信子遜兄就會不被糾纏?”
馮紫英之所以收到這麼多帖子禮物,自然是因爲有傳言說開海之略許多想法出自他手,
不過既然是已經由兵部和戶部來商計提交內閣了,那自然重心就轉移到了戶部、兵部和內閣那邊去了,出了主意是一回事,但現在決定權都已經到了戶部、兵部和內閣那裡去了,所以馮府這邊被“騷擾”的情況還要略好一些。
終究還是有些人已經意識到了馮紫英的影響力,希望馮紫英能繼續發揮影響力,幫他們說說話。
“被糾纏是免不了的,只是牽扯到各方,取捨困難,光是這這短短十日裡,都收到會館轉來的家鄉親朋故舊來信十餘封,毫無例外都是幫人遊說開海之事的。”
馮紫英倒也能理解,這畢竟關係到很多人的營生和生計,先開哪裡,特許權授予名額,甚至授予何人,都要一一議定,而許獬雖然不是決定人選,但是光這一個發言權都足以讓人側目了。
“那子遜兄就只能秉持公心來做決斷了。”馮紫英笑着打趣。
“決斷哪輪得到愚兄來作?愚兄不過是做一些建議罷了,採納不採納還是要看閣老和戶部諸公了,不過方閣老有意支持寧波列入首選,真長和簡與也來找過我,說起此事,……”
真長就是黃尊素的字,黃尊素是探花,授了翰林院編修,這平日裡在翰林院中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熟人,而簡與是韓敬的字,也是本科庶吉士,不過他館選庶吉士成績不太好,還排在馮紫英之後去了。
這兩位都是兩浙人,自然是要爲寧波爭取了,便是南直隸這邊的人也都更支持寧波先開海,畢竟兩浙和南直隸這邊經濟往來更密切。
瞥了一眼馮紫英,許獬嘴角掛笑,“你可別說他們沒來找過你,便是方叔肯定也會和你說這事兒。”
馮紫英笑了起來,黃尊素和韓敬都來和他說過,不過他倒也是很好推,只說前期他只是負責提出大的框架,後來的事情就輪不到他插話了,當然他也不會峻拒,表示如果有機會也會表明自己的態度。
這等事情哪裡都免不了,如果你沒有態度,反而會讓你會讓人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