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張青青這麼一問,蘇世橫又開始反省自己了。的確,死板的課堂對差生很有效,期中考試成績就證明了這一點,拖後腿的大都進步了,班級平均分也一下子提高了,可這種課堂並不適合優生,甚至對優生來說是一場災難,優生需要活躍的課堂,活躍的課堂能啓發他們的思維,激發他們的創造力,在蘇世橫所受的高等教育和實習經歷中,活躍的課堂一直被推崇,死板的課堂從來上不了檯面。只是,經歷了兩次考試,蘇世橫已經看明白了,這個學校,這個年級,這個班的大多數學生就是適合死板的課堂,適合課前課後被嚴格督促,否則他們就考不出高分,蘇世橫也得承擔起平均分被甩一大截的痛苦。說起來,蘇世橫是自私的,轉變教學方式也是爲了他自己。
蘇世橫還記得,在最開始搶時間、向勞模看齊的時候,朱笑問了他一個問題,如果1班的英語真的進步了,他會不會繼續把勞模當下去?當時他給不出確切的答案,只說等1班成績好起來後再說。現在1班成績起來了,蘇世橫不得不再次面對這個問題,繼續當勞模,1班的英語成績就有保障,他不會再落後章老師、餘梅太多,甚至能夠反超。可是,他根本不想當勞模啊,他想混日子,享受生活。
張青青說:“蘇老師,你當時不是說,只要我們期中考考好了,你就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蘇世橫笑道:“我說過嗎?你記這麼清楚?”
其實張青青拿不準,但她就是硬着頭皮,堅定地說:“你說過的。你不能騙我。”
蘇世橫想不起自己給過學生這樣的承諾,但沒關係,變回原來的樣子,也是現在他想要的,過去三週,他盡心盡力體驗了當勞模的感覺,雖然最終他得到了回報,但那太辛苦了,他已經不想再當勞模了。他說:“我不會騙你的。那我徵求下其他同學的意見。”
“好,你快問他們,他們肯定和我想的一樣。”
蘇世橫返回講臺,拍了拍手示意同學們安靜,隨後他說:“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想我像前兩週那樣,還是之前那樣?”
同學們反應了幾秒鐘,然後一個接一個地說:“之前,之前那樣。”
謝倩容站起來說:“蘇老師,你還是像之前那樣給我們上課吧,雖然我們班這次考得很好,但我真的不喜歡前幾周你上課的方式,我小學上那種課上多了,討厭死了。”
蘇世橫笑道:“我也不喜歡那種課。”
“那你就不要勉強自己了嘛,也不要勉強我們了。”
“其他人也這樣想嗎?”
同學們紛紛點頭。
蘇世橫說:“好吧,那從明天開始,我們繼續上活躍歡快的課。”
謝倩容和張青青變得非常開心,兩人同時舉起了紙杯。
謝倩容說:“蘇老師,謝謝你,我再敬你一杯。”
其他同學也舉起了杯子,“蘇老師,來,喝一個。”
蘇世橫舉杯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又說:“對了,還有晚三,你們想不想繼續被我佔晚三?”
張青青微笑道:“晚三你可以來,你陪我們學習,我英語有不懂的也能問你。”
蘇世橫卻說:“可我不想來誒,本來我就有兩天晚自習,再加兩個晚三,我得連續幾個晚上守在教室,身體扛不住啊。”
馬敬農站了起來,陰陽怪氣道:“蘇老師,那你就不要來了吧,身體重要,別勉強自己。對了,課間也別把我們叫去辦公室了,你更輕鬆。”
蘇世橫白眼道:“是你想輕鬆吧,啊?不想學習,你不怕下次考試又不及格嗎?”
“我不怕啊,不及格對我來說是常事。”馬敬農憨笑道。
“明明能及格卻不想及格,你這態度有問題。”
“哎呀蘇老師,你也別勉強我嘛。”
蘇世橫笑了笑,“那我先放養你一段時間,到下次月考吧,要是下次你又考不及格了,我就繼續重點關注你。”
“哦。行吧。”馬敬農坐下了。
張青青說:“蘇老師,你這麼年輕身體都扛不住啊,謝老師年紀比你大,都能天天守着我們嘞。”
蘇世橫有些慚愧,直言道:“沒辦法,謝老師比我有幹勁得多。”
“是不是因爲你很懶?”張青青取笑道。
“你這科代表怎麼說話呢,一點都不尊重老師。”
同學們聽了這兩句,都笑出了聲。
晚自習結束後,蘇世橫回到了辦公室,見謝老師也在,他毫不遲疑地把“暫時不想上晚三”的想法告訴了謝老師,理由是最近幾周太累了,他想休養一段時間,他本想直接說不願再上晚三了,但又覺得那樣說太決絕,以防萬一,他加了“暫時”兩個字,留下了以後還會上晚三的可能性。謝老師很想讓蘇世橫繼續上晚三,因爲蘇世橫上晚三之後,1班的英語成績有了顯著提高,然而,蘇世橫不是班主任,晚三本不在他的工作時間之內,他晚三去守學生,完全是在奉獻自己,俗稱白乾,不能多拿一分工資,現在他不想奉獻了,謝老師怎麼好意思勉強他呢。就這樣,蘇世橫把兩個晚三還給了謝老師,開始做回自己了。
卸下了晚三的擔子,蘇世橫感覺一身輕鬆。他拿上杯子,到飲水器那邊接了一杯熱水,然後回到了座位,翹起二郎腿,品嚐起熱水來,心情好了,連白開水都覺得是甜的。他放下杯子,又翻起了英語書,翻了一會兒,他突然開了竅,他默唸道:“晚自習上了,晚三也退了,今天的工作已經結束了,走了吧。”他笑了笑,隨手關上了書,在謝老師的注視下起身離開,這一幕,似曾相識。
不佔課間和晚三,意味着不再對1班學生進行額外輔導,那1班肯定保持不住期中考這次的進步,下次考試他們很可能會被打回原形,平均分又被其他班甩開一大截。蘇世橫很清楚這一點,但他已經下定決心不當勞模了,他想過自己喜歡的生活,即使代價是再承擔一次那種能把人逼上絕路的痛苦,他彷彿已經做好了迎接失敗的準備,已經承擔過一次了,承擔第二次應該會容易一些吧。
上完兩節晚自習的朱笑,一回辦公室就關切起了蘇世橫的行蹤,他問了謝老師,謝老師告訴他蘇世橫剛剛走了,他依稀記得蘇世橫今晚有晚三,追問後才知道,蘇世橫已經把晚三還給謝老師了,他不禁竊喜,心想蘇世橫動作真快。他和蘇世橫本是一類人,既然蘇世橫都做出了表率,退掉了晚三,做回了閒人,那他也不能落後,隨即他去了2班教室,準備把2班的晚三還給餘梅。
由於還是課間,朱笑直接闖進了教室。2班學生見朱老師來了,都熱情地向他打招呼,紛紛喊他“朱哥”。他笑了笑,然後走上講臺,對正在批改作業的餘梅說:“餘姐,我來跟你說個事。”
餘梅擡了下頭,“啥事?火急火燎的。”說完繼續批作業。
“你們班的晚三……我不要了,還給你吧。”
餘梅又擡起了頭,看着朱笑說:“爲什麼不要了?他們期中考進步不是很大嗎?”
“我太累了,還當着班主任,很多時候都想早點下班,不想在這耗着。”
餘梅已然看穿了朱笑的心思,她白眼道:“你是班主任,我就不是呀?就多了一節晚三,累什麼累,就是懶嘛。”
朱笑憨笑道:“人艱不拆,人艱不拆。”
餘梅也笑了,“行了,我也不勉強你,你不要就不要,我在這多剛一晚就是了。”
“好嘞,餘姐辛苦了,以後你想偷溜就跟我說,我偶爾可以幫你剛一剛。”
餘梅興奮起來,“好啊,你說話要算話哈,哪天我想早點回家接娃了,2班就交給你了,我讓他們有事去找你。”
“沒問題,要是我溜了,你也要幫我照看4班哈,我倆互相打掩護。”
“OK。”
“行,那我走了,今天應該不用查寢,章老師都沒說。”
“老蘇呢?”
“他早就溜了,他也把晚三退給謝老師了。”
“難怪,你倆真是好兄弟。行,你去找他玩吧,現在才八點,夜生活剛剛開始。”
正如餘梅所說,從2班教室出來,朱笑馬上就給蘇世橫打電話了。
電話那頭的蘇世橫戲謔道:“什麼事啊?朱老闆。”
朱笑聽見電話那頭有按鍵聲,心知蘇世橫在網吧打遊戲。他也陰陽怪氣道:“蘇老闆,您又在視察網絡文化產業哇。”
“是啊,老地方,你來不來?”
“來啊,馬上。”
掛掉電話後,朱笑小跑着出了校門,深秋的夜晚已經很涼了,但他還是找了一輛青桔單車,頂着涼風向帥帥網咖騎了過去。從早上七點半進學校,到晚上八點鐘離開,今天他已經工作了十二個小時,這還不夠嗎?還不該他休息嘛?想到餘梅和謝老師還在堅守崗位,他一點都不慚愧,反而有些幸災樂禍,他一直都不懂謝老師那羣人爲什麼那麼愛崗敬業,如果說是因爲奉獻,那他承認,自己的覺悟確實比不上她們。他是個很現實的人,拿多少錢就做多少事,當班主任,每個月就多拿一千三百塊,在他眼裡,這點錢遠遠匹配不上班主任的工作量。
朱笑騎着車穿過老街,只用了五分鐘就到了帥帥網咖,他將單車架在門口,進了門後,他先在櫃檯掃了網喵的二維碼,然後到老位置找到了蘇世橫,並在其旁邊入座。蘇世橫玩遊戲玩得太專心了,朱笑都在他右側坐下了,他卻沒有發現。朱笑也不急着打擾蘇世橫,他安靜地看着蘇世橫操作,等一波團戰打完,他纔開口:“嗯,我蘇總剛纔這一波,有王者風範了。”蘇世橫沒想到朱笑來得這麼快,他微笑道:“朱總擡舉我了,這麼多年,一直都在黃金打轉。”
朱笑按下了身前電腦的開機鍵,說:“你那是被坑了,不然以你的實力,起碼上鑽石。”
蘇世橫白了朱笑一眼,“您又開始了,給我戴高帽。趕緊登遊戲,我這局馬上結束了。”
“來了來了,讓蘇總帶我上一波分。”
“別別別,我已經輸了兩把了,還得靠朱總帶我飛。”
朱笑再掃了一次網喵,登上電腦後立即打開了遊戲菜單。忽然他說:“我聽謝老師說,你把晚三還給她了,1班剛出了點成績,你就不要晚三,你不怕下次考試又考砸了嗎?”
蘇世橫看了朱笑一眼,“難道你沒退嗎?”
“我當然……”朱笑頓了頓,然後笑了一聲,“退了。”
“那不就得了,你不是也不怕嗎?”
“嗐,考砸了就考砸了吧,我想清閒。”
“我也一樣,我不想晚上九、十點還在那耗着。你說我們是不是真的很懶啊?他們都說年輕人應該多幹事,還要向勞模學習。”
“去TM的年輕人應該多幹事,憑什麼,工資給夠了嗎?讓我奉獻,對不起,我可沒那覺悟。”
蘇世橫笑道:“注意素質,別說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