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起彼伏的雞鳴聲響起,睡足四個時辰的史文恭從睡夢中醒來,習慣性的伸出腿,踢了踢睡在自己上鋪,正鼾聲連綿的蘇定,繼而朝屋內喊道:“到時辰了,都起來!”
只見這間房呈南北向,空間甚大,足足住了將近百人,在史文恭發喊後,一陣慵懶的抱怨聲中,“室友”們漸漸開始有了動作。
此時雖早已立秋,天氣還有些炎熱,是以整理牀鋪並不繁瑣。沒過多久,史文恭收拾停當,又拍了拍上鋪兄弟的牀板,這才端着盆,推開門出去,正待洗漱,忽見院門之外有些動靜。
原來是雙刀頭陀廣惠押着一夥垂頭喪氣的人,正往院中走來。
廣惠見到史文恭,道了聲“正好!”,上前打了聲招呼,道:“這裡有俘虜八十七人,現編入你們隊裡,這裡是名冊,你覈對一下!”
被囚犯和梁山兩方均默認爲“隊長”的史文恭沒有多問,只是接過廣惠手上的名冊,略翻了翻,便一一點起名來。跟隨廣惠而來的這些人已經受過“教育”,知道被點名要喊到,一時間應聲四起。
周圍幾間大房裡的老人兒,聽到這種動靜,心知來新人了,都搶出來看熱鬧,不時對這些新人指指戳戳,低聲議論:“聽着像是青州口音咧,人數還不少,八成青州給打破了!”“依俺看,不止青州人,端的那廝不是說的淄州話?”
在衆人的議論聲中,史文恭點完名。廣惠見狀吩咐一聲。便走了:“待忙完了,過來補個手續,這些人就交給你了!”
見監管的廣惠帶人走了,院裡老人們頓時熱鬧起來,幸災樂禍的上前盯着這夥新人看。只見一個身穿舊戰袍的痞漢來到一個白淨面皮的中年人跟前,取笑道:“大人,恁這官服還沒脫哩!敢問如何稱呼?我是喊恁知州相公還是通判大人吶?”
說起貪官污吏。不但百姓痛恨,就是兵痞、流氓,對他們也無十分顏色,這痞漢的嘲笑聲,頓時引得衆人一陣附和大笑,那痞漢十分得意,朝史文恭道:
“史隊正,叫這廝跟着俺幹,包管叫他那啥。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史文恭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往嘴裡搓着粗鹽,那痞漢討了個沒趣,也不惱。卻對那官員模樣的漢子啐了一口。道:“活該,報應!”
不過被廣惠押來的這夥人也不是善茬,老人對新人的欺負和調戲,讓他們產生同仇敵愾的心理,這時一個壯漢閃出身來,叫道:“俺們是活該,俺們是報應!你們他孃的又是甚麼,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搞得你們像是好人一般!”
這壯漢說完,老人行列中一個漢子將他當胸揪住。衆人還以爲他們要幹架,哪知這漢卻道:“癩三,你他孃的怎麼也來了?如此淄州道上,又少了個禍害矣!”
癩三見狀,先是一愣,後來看清來人面孔,直有一種他鄉遇故知的巨大驚喜。暗想“原來不止我一個人落了難,不想在梁山還有伴!”,只見他滿臉掛着歡喜道:“牛四,你個彪子,多時不聞你動靜,原來你也叫梁山捉了!”
這癩三是淄州城裡有名的道上大哥,只因做事沒有青州麻爺那般囂張,不到當場正法的程度,是以最終留得一條性命,成爲孫安的俘虜,一併帶回山寨。
要知道梁山對待俘虜,一向秉持的乃是充分吸納的態度。縱然有不適合山寨硬性要求的,比如沒有甚麼惡跡的老弱病殘,也能享受普通百姓的待遇,成爲大宋移民的一份子,去開拓海外紮根邊疆。
而此時和史文恭關在一起的這些人,基本可以用四個字形容,那就是“惡跡昭彰”。這些人的來歷頗爲複雜,既有官府的蠹蟲,也有敗軍的兵痞,更有欺壓百姓的地痞惡霸,是以此處也可以稱得上蓼兒窪上的惡人谷了。
話說癩三不期他鄉遇故知,正待上前跟牛四敘舊,忽聽這時洗漱完的史文恭喝了一聲,道:“新來都在此候着,不許亂動!其他人該幹嘛幹嘛,馬上要上工了!”
衆老人兒一聽史文恭發話了,都是趕緊準備去了,新人則是對這個不假顏色的領頭者,有些不知所措。
要說成熟的地痞,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他們知道甚麼人自己惹得起,甚麼人自己惹不起。這癩三此時已經看出史文恭不是善與的,當下縮了頭,並不出這個風頭。
新來的淄、青二州的貪官污吏更不消說,這些人都是擅長動腦子的,手腳上卻是弱項,此時沒了權力,哪裡敢與人硬碰硬?當下也是偃旗息鼓,不敢言語。唯獨新人裡面有幾個桀驁的兵痞,看上去很不服氣的樣子,此時竟然罵開了:
“你他娘算哪根蔥,老子們吃梁山的虧也就罷了,難不成到了這裡,還要看你眼色!?”
史文恭聞言冷眼看了看這四人,並不回話,只把手一勾,反身端着盆子便進屋裡去了。
老人們見狀,都是看戲的不嫌事大,紛紛不懷好意的攛掇道:“你們是爺,不知敢不敢進去佔個好鋪頭?”
那幾人本有意在此開山揚名,也好叫以後的日子過得舒服點,加之身上有些功夫,明知眼前這夥人存心不良,但也沒有後退的理,只見這四人目光交流一陣,相互點點頭,旋即小心謹慎的進去了。
老人們會心一笑,也不走近去熱鬧,反各自端着臉盆杯子洗漱去了,有好心的對這些新人告誡道,“識相的,最好是站着別動!”
剩下這八十多人是待在此處也不是,四處走動也不是,正摸不着頭腦之際,忽聽最近那間屋子內傳出數聲悶哼之聲,沒過多久,只見史文恭一手拖着一個剛剛纔進去的兵痞,就往門外隨意一丟,他身後又跟出一條魁梧大漢,也是如他一般,拖着死狗一般的兩個漢子,疊羅漢一般丟在門口,口中罵道:“甚麼鳥禁軍,還管軍提轄使,呸!”
衆新人驚慌失措的望着這兩條大漢,此時都站得筆直,動都不敢動一下,史文恭回頭吩咐道:“這裡你看着,我帶人去領早飯!”
蘇定點點頭,回頭取了自己的盆,沒事人一般便去洗漱,衆人忙讓出中間位置,討好的讓蘇定先用。
這時牛四洗完,端着盆子,湊到癩三身邊,道:“曾頭市的史文恭和蘇定,敢是好惹的麼?”
癩三聞言一驚,凌州就在他家左近,這兩人的大名可謂是如雷貫耳,當即道:“這四人死了?”
“咱們這些人的性命,梁山泊既然寄下了,誰人敢擅取?”牛四神神叨叨道:“在這裡你只記住一條,不惹事便無事,惹了事,你麻煩就來了!”
“謝謝四哥!”這要是放在以前,這聲“四哥”無論如何他是喊不出口的,但是到了眼下這種環境,從前攢下的傲氣都成了負擔,唯有活下去的慾望支配着他們。“四哥,咱們還有機會出去麼?”
牛四被他這聲“四哥”叫得很是驚愕,半晌才道,“你說當初我們倆掐甚麼,現在好了,被人一鍋端了!兄弟,你問我有沒有機會出去,我跟你說個實話!”
癩三聞言聚精會神望向牛四,只聽牛四小聲道:“到了這裡的人,只有兩種辦法出去!第一個,靠自己。第二個,靠自己!”
癩三見說,暗罵道這不廢話麼,只是忍着性子,道:“四哥,兩個靠自己,有甚麼道道?”
“第一,咱們自己想辦法出去!第二,熬到他們放我們出去!”牛四神秘道:“從前高唐州有兩個統制官,天天和我們一起挑大糞,後來尋了個機會,逃了!”
癩三聞言心中一動,道:“就是給高太尉給殺了的於直、溫文寶?”
“啊!?這倆個給高俅剁了?”牛四驚訝道,“老子還以爲……”
癩三點點頭,道:“四哥,他們怎麼逃的,咱們合計合計!”
“這條路在他們逃了之後,便堵死了!你進來的時候沒看到沒,外面就是新建的軍營,剛纔押送你們進來的頭陀就是看押咱們的!”牛四嘆了口氣道。
見癩三一陣默然,牛四道:“這兩個逃出去,也是機緣巧合,這梁山遍地是人,外面又是茫茫一片白水,若沒那個命,最好別試,還是老老實實熬上三兩年,表現好還可以提前出去。前兩個月,就有十四五人被提前放了出去,他孃的,都是官府裡的軟骨頭,甚麼事都爭先表現,後來梁山不但將他們放出去了,據說還賞給了一百畝地,足夠他們下半輩子過活了!”
“還要關三兩年!?”癩三叫道,不小心一回頭,好傢伙,身邊突然多了好多張耳朵,大家見狀赧顏道:“都是落難的弟兄,勞煩大哥再說說!對了,這史文恭到底是梁山的頭領,還是什麼人?聽說他本事天下一絕,少有敵手,怎麼跟咱們住在一起,難不成他也是咱們一般的罪犯?”(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