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武松離了酒肆之後,店內摩尼教一夥也立刻與位於杭州的分壇互通聲息,命城內教衆注意武松的動向。本來杭州也是江南地域最爲要緊的州府,也是摩尼教衆廣爲聚集之地,無論是城狐社鼠,甚至府衙內做公的胥吏也都暗中領命,就算武松十分精細,可是他無論走到何處周圍便生了許多雙招子注意,每日的動靜大致也都能及時報與那摩尼教幾個首腦人物知曉。
只是鄧元覺、包道乙、鄭彪幾人一面詳探杭州軍司城防虛實,一面時不時的又聽城內教衆來報說武松的動向時,卻聽得那頭陀東街尋個客棧歇兩日,西坊又胡亂尋個去處歇兩天,不但與杭州城內官門乃至尋常大戶沒有任何交集,行徑蹊蹺,看來也似在迴避府衙公差。
而最讓鄧元覺等人留意的一點是,那頭陀在城中盤住之際,也時常向人打聽杭州知府蔡鋆近些時日的行跡動向。一個出家的行者頭陀,在鄧元覺看來又是個剛烈豪氣的壯士,那麼他打探那在蘇杭乃至江南地域仗勢橫行、惡名昭著的暴政濫官又是爲何?對於摩尼教衆人而言,心裡已經有個大致的答案了。
按鄧元覺想來,倘若那頭陀當真與那狗官狗官有仇,要行刺那廝爲民除害,如此一等一的豪俠人物自當助他一臂之力,不止免得那蔡虎繼續虐政害民,遮莫也有機緣拉攏個敢殺官造反的壯士投到摩尼教中;可是包道乙、鄭彪等人的看法卻與鄧元覺截然不同,蔡鋆那狗官固然要殺,可絕不是現在。朝廷昏昧,任用權相蔡京膝下這暴虐的濫官在杭州胡作非爲,本來起事在即的摩尼教本來就要煽動民情、逼民造反,而蔡鋆那狗官在杭州橫行的時日越久,對於摩尼教而言反而更爲有利。何況就算蔡鋆那廝周圍守備森嚴,只怕難以成事,可那頭陀萬一真要能在這個節骨眼殺了那權相蔡京之子,引得朝廷震動徹查蘇杭地界,卻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要連累得摩尼教舉事之前又被官府察覺的風險。
是以包道乙、鄭彪的主見是:那個外來的頭陀在摩尼教的地盤倘若真要是自作主張,反而要連累得方臘教主在舉事之前有事發的風險,不如暗中將其做掉,以免絕後患。
雖然眼下鄧元覺連武松的名頭也不知,只是瞧他投緣,彼此間並無甚麼深摯的交情,可是鄧元覺心想如果那行者如果真的是要殺惡官與朝廷作對的同道義士,如此行徑也未免忒過下作,要教綠林中不甘再受暴政鳥氣的好漢心寒。也似是因鄧元覺與包道乙、鄭彪師徒二人彼此性情合不來,當即便極力反對他們兩個的意見。反觀包道乙、鄭彪也對鄧元覺這直莽的大和尚十分不屑,既然起義舉事勢在必行,顛覆一朝江山恁般大事,可不是綠林中尋個意氣相投的彼此掏心窩子,自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比起那勞什子江湖道義,要幹大事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休說只是個甚有可能妨礙本教大事的頭陀,要奪天下便是伏屍百萬又待怎的?
鄧元覺與包道乙、鄭彪二人各執一詞,當日店中那名爲金芝,實則爲摩尼教主方臘之女的女子自然也是向着鄧元覺一邊。只是她雖是教主千金,也並無甚實權,須拍板釘釘的人物,仍是那時坐在酒店座頭正首的那青壯漢子,摩尼教主方臘的庶子方天定。
自從方臘做得摩尼教主之後,方氏同族之中比起方書、方亳兩個兄長,方天定也不像他們那般緊隨他父親方臘左右,也不似方垕、方百花、方七佛等同宗長輩處事老道在教中獨擋一面。就算論及武藝身手,同輩的族親兄弟方傑也要勝過方天定不少,可是比起其他同宗長輩與親族兄弟,方天定確也有自己的長處,就是他善與江南綠林地界之中龍蛇混雜的草莽之輩打成一片。
兼有時常追隨他左右的寶光如來鄧元覺盡力幫襯,本是嘯聚山林的綠林盜除了武夷山刈虎刃石寶等零星幾夥在道上廝混的強寇,兩浙路、福建路地界幾處山頭、二十多個強寇頭領接連着卻肯投奔摩尼教,自也少不得方天定一份功勞。是以方天定也算得方臘器重,舉事前教他攜幾個教中心腹潛進杭州打探城內虛實,也是有意教他在造反事成之後,在此鎮守一方要地。
方天定自知鄧元覺豪放不羈,草莽氣重,也看不慣一些明槍暗箭的腌臢手段,而包道乙與鄭彪這些今番由方臘點撥來協助自己的教中頭領也都是以大局爲重。一番思付後,方天定倒也定下個折中的法子,既然城內潛伏的教衆人數衆多,便尋個時機於偏僻處先制住那頭陀,暫且囚禁住連帶着將其來意審問個明白,倘若定要在這要緊時節攪事而牽連己方造反大事有敗露之險,則殺之無妨。
只是這邊方天定剛拿定主意,武松那邊卻已經準備出手了。
當日,杭州蔡府門前。
天空日色無光、森然荏苒,重重烏雲遮蔽了天空,整個杭州城也都顯得十分陰沉壓抑。
又是幾陣叱罵呼喝聲起,就見黑雲也似的皁纛旗招展,府內猙獰家丁,蠻橫差役先是魚貫而出,喝罵擾攘聲不絕。官邸前街坊的市井百姓立刻奔走回避,生怕走得慢了礙着本地知府蔡鋆出遊,只怕再吃一頓痛打也是輕的。
不一時,有輛選材精良、造形美觀的肩輿官轎被兩個力士擡出官邸。在官轎之中,昨日剛招些城內青樓的名妓到自家官邸中狎飲的蔡鋆只覺腦袋仍是昏昏沉沉。自打至本地上任以來,杭州府衙、造作局、指揮使司乃至周遭的大戶富賈諂媚孝敬不曾有過半點怠慢。本來在汴京蔡府之內便早已養成驕奢淫逸習氣的蔡鋆雖然過慣了這等池酒林胾、燈紅酒綠的日子,可是他卻仍然流連忘返的尋歡作樂。
因爲彼此在東京汴梁時朝中權貴、京師富豪看得都是他老子權相蔡京的眼色,蔡鋆直感自己到了杭州自是呼風喚雨的人物,這種得衆人巴結迎奉,也可將衆人都踩在腳底的權力更讓他樂此不疲的肆意無忌。
廣置田莊、私吞地契,受賄斂財、欺行霸市,執法枉法、坑害苦主,侵吞官銀、剋扣恤糧......基本上奸臣貪官能撈錢的法子蔡鋆也都使了個遍。治下百姓怨聲載道?一羣泥腿子賤民,又能鬧起甚麼風浪?憲司督查地方州官?在汴京朝廷之上自家老子依舊是手握權柄的天子近臣,又有哪個不開眼的敢來自討沒趣?
比起蔡攸、蔡翛、蔡鞗等幾個好歹還要在朝中爭些權位的兄長,蔡鋆卻只學得他老子蔡京貪婪奢侈的做派,他也知道自己儘可爲所欲爲,因爲無論是清官貪官,但凡是仍要在官場立足自要忌憚他老子蔡京的權勢,汴京朝廷亦或地方府衙也沒人敢動他半根寒毛。就連眼下起事在即的摩尼教衆,也絕不想事先打草驚蛇而招惹來朝廷的徹查搜捕。起碼就現在而言,確實幾乎沒有人能奈何得了蔡鋆。
只有一個人。
位於蔡鋆官邸西側街坊的一處客棧中,武松舉杯豪飲,連吃下三大碗酒後,便聽見街上鑼鼓喧天價來。眼中利芒閃現既逝,武松口中又長長的吐出口濁氣,旋即長身而起,踅出店門,大踏步的便直往蔡鋆一行儀仗行來的長街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