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河戰事,金國軍馬大敗虧輸。博州南面黃河北岸十餘里的地域早已是屍骸枕籍層層疊疊,各處悽落的城寨牆垛間也插着密密麻麻的弩箭。奔逃不迭的韃虜外寇大多已被義軍追及殲滅丟了性命,而撤退時尚能維持較爲完整陣列的金軍兵馬奔走驚呼之聲似乎也漸漸遠去。
義軍諸部也有登上岸集結完備的馬軍繼續去進行單方面追擊殲滅,其餘各部軍旅也有分派軍士開始打掃戰場。而李助早已擦拭淨寶劍鋒刃上的血跡,並收鞘踱步,在累累屍骸堆砌的修羅場中走了一陣。很快的李助又停下了腳步,乜向一處女真、雜胡...其中還有不少義軍兒郎屍體體縱橫錯落相枕的位置,那對招子也停留在了仰面平躺,恐怕也再爬不起來的陳贇身上。
右臂已被齊肩斬落,一把長槍也早已洞穿身上的鎧甲,直朝入陳贇的胸腔,殷紅的血液,正從他被剖開集脖頸創口出處如注涌出。李助冷眼凝視,就見陳贇雙目中身材已黯淡下來,生命的氣息似乎也正從他的體內慢慢流逝,陳贇口鼻中也都滲出了鮮血,身上已然遭受如此致命的重創,就算是大羅金仙,恐怕也再難以救還他的性命。
急於爭功,到底還是魯莽冒進的陳贇於亂軍中左衝右突,卻忽然發覺周圍亦有困獸猶鬥的十餘騎女真軍馬從四面驟然襲至,一番力戰下來,陳贇使盡渾身解數,接連使戟將五六人刺翻斬落墜馬。然而他到底還是低估這些雖然戰局陷入死局頹勢,反倒更激起了兇性渾如垂死重傷的野獸要做殊死搏殺的女真悍騎。直待後面大股義軍涌上,幾乎將其餘負隅頑抗的韃虜軍兵圍殲殆盡之時,力戰一番的陳贇,也終究不免被斬斷一臂,被洞穿胸腔,咽喉也被垂死做放手一搏的一員金軍騎將掄刀劃過,如今跌撞下馬來,也只得躺在地上無力的掙扎等死。
李助面色陰沉,眼見陳贇費力把腦袋略微一側,滿帶着絕望之色的雙目直向自己這邊張望過來,李助驀的又搖了搖頭,說道:“我也知你急躁,按舊日情分,咱們在衆多頭領當中固然算不得是嫡派心腹,可是主公好歹不曾怠慢虧待,就算你不願屈居人後,可如今最忌矜伐驕躁。但你到底還是不聽我勸,偏生要出頭搶功,否則又豈會落到恁般境地?”
陳贇見說,扭曲的面龐神情更顯複雜,他張口欲呼,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又過了片刻,當李懹與賀吉、郭矸二將也忙將趕來,眼見陳贇行將就木的悽慘模樣,到底以往相交深厚,賀吉懊惱的啐罵了聲,又忿聲說道:“陳贇兄弟,你恁的躁急!渡河來這場仗本該是順遂功成,咱們幾個相互幫襯照應,你何至急於求成,反招致這等兇禍!”
在旁郭矸也直感懊喪傷悼,說道:“陳贇兄弟這般傷勢,就算急護送回教醫士調治救理,恐怕也不成了......”
然而郭矸話音方落,李助揹負的寶劍陡然出鞘,一道金芒閃過直取向陳贇脖頸,又是一抹激血飛濺,垂死之際也只得生受苦楚的陳贇渾身驀的一震,扭曲痛苦的神情很快的在臉上凝結,仍是圓睜的雙眸當中也盡是一片渾沌,而除了面色冷然的李懹之外,賀吉、郭矸二將眼見李助乾淨利落的一劍下去教陳贇死得痛快,卻也都不禁面色微變。
然而怔怔的凝視李助片刻之後,賀吉、郭矸到底仍是緘口不語,畢竟甚久之前便曾受李助策動說服,他們二人大概也知這金劍先生當年行走江湖期間於京西與荊湖路江洋大盜、山寨強人之間煽動遊說,深知如何與江湖草莽結交。而李助一門心思的圖謀投奔一個值得效力的雄主胸懷輔助成就霸業的野心,對於世故人情那般的婆婆媽媽向來不如何看重。一劍刺死臨死深受苦楚的知交弟兄,賀吉與郭矸自問恐怕也難以下得去狠手,可好歹李助也是教陳贇不必再承受垂死掙扎卻終不濟事的煎熬。是以賀吉、郭矸心裡雖微覺不妥,可也不至因此便敢與李助翻臉作色。
而李助也正覷見賀吉與郭矸稍顯不豫的面色,他微微搖頭,又道:“兄弟恁般呆,如今卻兀自依着江湖路數逞強稱能。當初既肯託我李助與你們指條發跡出路,如今也莫躁急冒進,非只是渾沌鳥朝廷官場險詐,古往今來,成就霸業者,若無城府器量怎能成就得了大事?如今我等所謀的非只是建立僻處一隅霸業,天下亂局,千秋霸業鴻圖大有可期。
主公也正值用人之時,而這條路再走下去...當年贊說宋朝開國帝君趙匡胤憑着兩個拳頭、一條盤龍棍棒打遍中原八百軍州,一身的江湖氣,然篡了周朝孤兒寡母的皇位一統江山之後,待他當初的袍澤弟兄的手段比起前朝歷代打下天下的君王都已算是仁慈寬厚了...今日主公以江湖義氣相交,闢元定鼎大事若成,早晚也只得以帝王心術待人,好歹我等也絕不可再以綠林意氣莽撞用事,至於城府制衡、攘權取利等權謀事,你二人也仍信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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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經渡河戰事,打掃戰場、收斂陣亡將士屍骸也大概事畢,往北渡過黃河的義軍諸部兵馬也開撥至博州臨近興利地界集結,暫紮下營盤,諸部義軍哨騎,也都分撥出去於連營左近往來穿行,注意左近女真軍馬虛實動向。
而方被紮下的中軍大帳之中,蕭唐也已聽得軍校報說此番渡河戰事當中,乘浪軍偏將銅頭鰲賈虎,步鬥軍偏將疾驚風陳贇以及暫時附從自己所統領的義軍兵馬伐金北上的晏孝廣三員將佐力戰身死之後,心中也不由惆悵蹉嘆,旋即也命軍士好生收斂陣亡三人屍骸,搭起棚儀,在親自與衆頭領祭祀奠酒。
而如今既已抵至河北兩路地界,略作休整之後,也又當趁勢直進,揮軍收復仍爲金軍佔據的大片州府,然而相較左近的幾座軍州,戰事亦分輕重緩急,蕭唐也需要決斷出優先集中軍馬重點先勢必攻克何處,哪裡又可再調撥兵馬齊頭並進,以及又須如何分兵把守要隘關口提防金軍援兵......
而早在揮軍往北開撥之際,蕭唐本來也熟知河北地勢,早也已與麾下一衆心腹智囊計議商榷,而大致議定的結果,於北渡黃河之後最先直取的目標,也正是距離此間紮下營盤處也不過二百五十餘里路程,做爲黃河北面做南進中原北大門所在的宋朝陪都之一,也更是當初蕭唐發跡所在的原宋朝北京大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