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要在自己家眷面前誇強說會,可是汴京宋廷那邊派遣使者前來,彼此來往試探,蕭唐這邊固然也須謹慎應對,畢竟過不了許久,也極有可能就此會致使如今的局勢發出極大的變動。
然而東京汴梁那邊派遣來的使臣抵至大名府前夕,蕭唐又探聞得幾件聲息,而當中他留意且最是感嘆的消息便是:老種經略相公种師道,於前些時日也已憾然病逝,朝堂官家好歹親臨祭奠,下詔追贈開府儀同三司。出殯之日固然也有許多西軍軍將設祭悼念,而老種相公膝下兩子先後與夏國戰事早逝,遂由侄子種冽、孫子種彥崇爲他這位種家家門的領袖人物扶靈安葬。
相比與其他早再沙場上陣亡的西軍將門子弟,以及那些因敗軍喪師,甚至未曾覷清在朝堂中站隊形勢而遭罷黜迭配的敗軍之將,老種相公以七十多歲的高齡故於榻上,且由朝廷追封極盡優禮尊崇,也已經是極好的歸宿了。然而按葬儀,种師道的靈柩本來應該歸葬於種家於京兆府萬年縣神禾原家門墳陵,可是如今宋、金兩國雖然暫時按甲休兵和議,然而當初完顏婁室、粘罕等金國統軍大將畢竟曾西取關西延安府、京兆府等要地,於當地宋軍彼此仍呈戒備對持之勢,要教老種相公的遺骸靈柩若要返至本家家門祖陵安葬,卻是直要送至附近尚處於金軍管控的勢力範圍之下。
而另一件直教蕭唐慨然蹉嘆之事,便是對比起自己兄長尚能得朝廷追封、風光大葬,當初曾被義軍諸部於太原左近殺熊嶺左近救還回來的小種相公种師中,畢竟也要受敗軍喪師治罪責罰,且因傷重年邁,卻是被朝廷勒令其致仕退休。聽聞如今种師中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年紀雖稍輕於老種相公,但畢竟也是年逾七旬的高齡,就算有朝一日再得反覆無常的官家趙桓起用,恐怕也再難能有甚斬獲。
好歹一直身爲西軍領袖人物的种師道坐鎮軍中,再是年邁氣衰,但西軍諸部大將大多也盡皆遵從於他,當年媼相童貫如何藉着得官家聖寵的勢要在西軍諸部當中只顧要做大聲勢、獨攬兵權,但种師道憑着自己在西軍諸路將門當中的聲望隱隱尚能與對方分庭抗禮。但是比起自己兄長的聲名威望,种師中的確不足以震懾得住西軍餘部將門,尤其是當初老、小種一朝失勢卻於國難之際再被啓用之際,姚古、姚平仲父子便已開始隱隱要與二種呈對抗之勢(雖然姚古等西軍宿將到底因難辭罪咎,也只能任由朝堂中文官派系一貶到底,也教姚平仲這員當初西軍當中最爲出色的少壯派軍將斷然生出出走宋廷的心思)。
而如今老種相公更是已溘然長逝,而小種相公卻又徹底失勢...蕭唐喟然長嘆,心說自己若非萬不得已,也不願因與宋廷內鬥內耗得加劇而教金人得利,然而現在按如今恁般形勢看來,宋軍內部派系之間涌動的暗流卻也將愈發的激烈。自己再是體恤敬重那些爲了國家,同時也不免爲了朝廷不惜竭忠效死的忠臣烈士,可是隨着時局的推進,自己似乎也將漸漸轉變爲宋國朝廷、軍中內鬥的受益者一方......
便似是印證着蕭唐心中的想法,從河東路那邊關注關西方面金、宋雙方軍馬對持的石秀等弟兄探覷:西軍僅存的幾部菁華軍旅的主將當中,當初便曾拒不發兵支援佔據華州拼死抗擊金軍的李孝忠所部義軍的經略司統制官曲端,雖然於宋金暫時議和前夕也曾數度挫敗金軍的侵襲進犯,卻也愈發的恃功倨傲,不但數度抗拒帥令,揚言“朝臣李綱當初雖召集天下兵馳援河東,不加節制就前往,因此失敗,反教蕭帥所部義軍佔據戎守太原首功”,且曾當面向撫諭關西使臣進言容朝廷教誅殺上官王庶,吞併其軍旅,並強拘將帥官屬,奪取上官節制使印章,甚至汴京朝堂因曲端與同僚屢生事端而招其回朝任御營司提舉,曲端竟仍是藉故推脫、抗旨不遵......
而根據西面繼而探覷得的聲息,曲端又與當初也曾於蕭唐當年在官面上行走,於宋夏國戰之際在麾下聽命奮死征戰,如今於宋軍中也終於愈發得受重用的吳玠徹底反目成讎,彼此甚至已是勢同水火,並開始相互上書彈劾。而宋廷方面經管西面戰事的川陝宣撫處置使張浚,似乎也與曲端之間生出間隙。只除當初也與蕭唐征戰時彼此以性命相托,如今也已破格擢升爲涇原路經略使的劉錡寥寥幾員宋軍主將能獨善其身,本來也須彼此鼎力協助的同僚戰友,西軍諸部當中僅存的些將門袍澤,彼此間看來倒直要同室操戈、手足相殘......
當初與的確驍勇果敢,甚至比起如今自己麾下猛將如雲的衆頭領相較統兵作戰的才能也是屈指可數,然而爲達目的的確也端的狠厲果斷的吳玠相處時的場景仍是歷歷在目,蕭唐又念及的確也是自己屢屢樹敵、偏要作死的曲端於正史當中落得的下場,心中也不禁感嘆本來便因伐燕戰事、抗金失利的西軍諸部元氣大傷,可事到如今高層將帥之間的內鬥非但仍是不休,反而因老、小種經略相公的倒臺而變得愈發明目張膽起來,在恁般時局大勢之下,恐怕本來號稱是宋朝名將強軍的搖籃的西軍餘部,也仍是不可避免的要衰敗下去。
然而現在蕭唐也很明白與其因宋軍的內鬥而扼腕長嘆,如今從自己的立場出發,卻也未必不能趁機從中取利。略作躊躇過後,蕭唐又立刻對身旁的燕青囑咐道:“教三郎那邊好生注意西面張浚、吳玠、曲端等宋軍主將的動向,如今老種相公身故、小種相公失勢過後,曲端那廝更是不知收斂,也不似我等雖與朝廷早是貌合神離,權因抗虜大業能得以暫時戮力同心...曲端卻是仍要受朝廷節制,卻恁般鬧得將帥反目成仇,屢屢樹敵,就算反要自取其禍遭同僚所害,也可說他是咎由自取......但他也的確是爲抗拒外辱不惜效死竭力的勇猛將才,至於他直鬧騰得關西宋軍間將帥失和一事,對於我等,也未嘗不能從中取利。”
燕青見機識意,自是聞頭知尾,聽蕭唐說罷,也立刻說道:“當初我等於汴京與那曲端初會之時,那廝便端的無理,倒被哥哥一時震懾得住。然而眼下邊庭局勢如何,也尚無定數。就算西面宋軍當真同室操戈,要有同僚生出害他心思,休說靖難軍李孝忠兄弟深恨曲端那廝當初拒不發救兵,他爲人剛愎桀驁,卻又當真可爲我等所用不成?”
“人性的確複雜,非是能一句黑白曲直盡數道個分明。那曲端恃才傲物,輕視其上,動違節制,又常好與同僚結怨生讎,這固然是他的短處,但是他善待士卒子民而同僚上官,於邊庭卻又端的軍民推崇,更兼他統兵御將的本事,多少本來不能爲宋廷所容的國家將才,卻皆能得受我等重用?也是未雨綢繆,而那曲端遮莫也另有大用......”
蕭唐長聲說着,他心中也忽然念道關於曲端遭張浚、吳玠、王庶、康隨等他先後結下仇家合謀冤殺之後,宋史當中關於此事後續的記載:曲端死後,陝西士大夫莫不惜之,軍民亦皆悵悵,也多有因此事叛去投金者...直至張浚而後獲罪,曲端反得追復端宣州觀察使,諡號壯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