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撫相公,以下官所見,搭救罪囚曲端逃脫的,恐怕是與那蕭唐有莫大的關係......”
宣撫使司府衙節堂之內,當即起身向兀自慍惱的張浚進言的,卻不是已有所察的吳階,而是朝廷重臣劉韐長子,方今官居宣撫使參議軍事的劉子羽。
當初宋軍征討江南方臘時,劉子羽便曾與吳玠、吳璘共事,授任爲太府簿,擢升至衛戍寺丞,他也是智勇雙全、通曉韜略,而吳玠與吳璘之所以能夠進入張浚的眼界中得以重用提拔,也全因有劉子羽引薦進言。而先前抗拒金軍時曾拼下的幾場勝仗,也少不得劉子羽出謀劃策,因軍功卓著,如今也又已晉升爲徽猷閣待制。
吳玠既已察覺得曲端被劫囚救走一事多半與蕭唐大有干連,而以劉子羽的聰明才智,經歷他揣測推想一番過後,也不難察覺到掩人耳目救走曲端的,也極有可能是與朝廷貌合神離的蕭唐。
而聽劉子羽說罷,張浚的面色也明顯的一變。雖然他是按宋廷以文制武的慣例至西北督管諸路軍馬的文臣,也實在算不上甚麼運籌帷幄、深諳兵事的帥才,但好歹也是見識慣了明爭暗鬥的朝臣,張浚一經劉子羽提醒,也立刻想到了若是蕭唐插手搭救曲端的利害所在,片刻的功夫過後,他的面色已變得愈發凝重起來,也不由伸出雙手按在帥案之上,似是要支撐住他略顯疲憊的身子。
本來與東京汴梁各派系間勾心鬥角的朝堂之中,張浚也可說是個頗顯與衆不同的朝臣。無論是當初金軍勢大之時,還是如今因蕭唐這個朝廷隱患聲勢做大而兩國暫時休兵議和,張浚對於那些朝堂中的主和派大多時節都是橫眉冷對。偏生當初李綱抗擊金軍風頭最勁之時,因駁斥老種相公种師道的抗金大計,而重用姚平仲等大將,不考慮當時局勢而一味勒令宋軍反攻的策略忒過激進,張浚還曾以專權之名上書彈劾李綱這個鐵桿的主戰派。可若說他獨善其身的清流臣子,張浚偏偏又常好力諫上書陳述己見,無論是舉薦良才、自薦請命,還是彈劾有過失的文武官員他也都如打了雞血也似的充滿了幹勁,倒也因此入了官家趙佶、趙桓的法眼,而委以張浚統管以西軍爲班底的西北面宋軍諸部這等重任。
而如今的張浚卻感到自己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似乎也使得自己再承受不起恁般壓力。
先前抗拒完顏粘罕、完顏婁室所部金軍時勝少敗多,西北諸路大片州府淪陷,而後朝廷卻與金虜休兵罷戰,自己也只得統領諸部軍馬坐診戎衛與北面韃虜乾瞪眼。而蕭唐那廝,果然有不臣之心,竟然犯下僭越之罪不向朝廷請示便暗中與夏國密議,雖然聯夏討金之策經蕭唐部署竟能得以成事,也教張浚不由得擊節稱賞,可如今關西地界金虜外患雖然已是清除,所佔據鄜延、秦鳳、京兆等幾路治下州府除了北面爲夏軍趁勢拓張下的疆土,也盡已被蕭唐所部兵馬搶佔得去......
前門拒虎,後門進狼。金國之後,蕭唐與宋廷之間貌合心離,距離彼此攤牌的時日卻還能有多久?曲端倘若真是被蕭唐所救,卻也不正是他爲了於關西諸路制衡朝廷而做下的部署!?
而張浚兀自思付時,卻聽得節堂外有軍校高呼有軍情急來稟告,在場吳玠、吳璘以及劉錫、趙哲等宋軍大將聞聲也都不由愕然的站起身來,如今屯駐整歇的時日已久,而蕭唐所部大軍聯合夏國已將關西諸路的金軍屠戮殆盡,宋廷禁軍卻只得奉朝廷御令駐紮屯守,作壁上觀,此時又會有甚麼緊急的軍情傳來?
然而等那軍校疾步踅將進來報說罷了,當即卻驚得張浚面色又是一變:“報!啓稟宣撫相公,蕭唐親自率領數萬軍馬,已經開撥至興化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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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興州治所興化城北面一兩裡地開外,諸隊哨探騎兵展開稀疏的隊形,遠遠不斷的朝着城郭的方向涌來。呼哨喝令聲一浪高過一浪,衆多身披披重甲的步卒,也集結成密集的方陣步步爲營的挺進,行列又捧出衆多面迎風獵獵飄揚的旌旗,但見衆多小陣匯聚成大陣,從牆頭上望將過去就見一排排軍姿威武的將士渾如狂濤怒浪向前涌動,肅殺之氣,也登時撲面而來。
然而來的既是蕭唐所部的精銳軍馬,好歹名義上仍是宋廷欽命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藩鎮部曲,城樓之上,衆多面色驚異駭然的宋軍士卒在接到所部將官的號令之前,也尚還沒有張開手中的強弓勁弩,並將箭簇向正朝着城郭緩緩逼近的大軍覷將過去,只是把守城門口處的軍將也早已喝令麾下軍兵將大門緊閉,各自嚴陣以待,且看蕭唐此行前來又是意欲何爲。
而張浚與吳玠、吳璘、劉子羽等一衆由他統領的諸部宋軍將領幕僚也匆匆的登上了城樓,衆人紛紛的立刻又手搭涼棚,直朝着前方的軍陣遙望過去。而城郭內部諸部宋軍將士也已聽奉張浚號令,便如羣螞蟻也似的前後忙活,正要預先將如山一般堆集起來的裝束的羽箭堆放在臨近城牆的位置。弓矢弩機,雖然並沒有被拽滿扣弦,可是位於城郭上下,諸部宋軍將士也已樹立起一層層刀槍斧戟,耀起一道道耀眼的寒光。
按說以目前的形勢來說,蕭唐也不大可能選擇貿然奇襲宋境疆土,而徹底與朝廷撕破臉皮,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此番蕭唐興師動衆的開撥至興化城前,想必也必然有甚陰謀伎倆。
面色格外凝重的張浚,終於覷見對面大陣當中捧着儀仗兵刃的騎軍健兒,簇擁着一個看來身形魁梧的軍將縱馬踱步前行,漸漸駛出了大陣前列,但見那人身披勁甲,騎乘着匹通體雪白看似渾無半根雜色鬃毛的神駿寶馬,周圍隨行將士也驀的爆發出激烈的高喝聲,一股威武雄銳之氣,也伴隨着周圍成羣戰馬揚起的煙塵滾滾直上雲霄。
張浚眼見面前的蕭殺場面也不由得冷哼了一聲,蕭唐親至,這廝卻是不請自來,還擺出恁般大陣仗,他這到底想要幹甚麼!?
而雄踞在照夜玉獅子馬上踱步駛出蕭唐眼見宋軍把守的興化城郭一副如臨大敵之狀,他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驀的又把手一舉,騎陣中的高呼聲也漸漸的沉寂了下來。直至周圍也僅剩下些戰馬嘶紛沓聲,以及大風捲起衆多旌旗所發出獵獵撲動聲時,蕭唐繼而運足了中氣,驟然高聲大呼:“諸位相公,蕭某爲靖平關西諸路侵害的金虜外寇,揮軍前來,與衆兄弟三軍用命,裹血力戰,有幸斬獲大捷!而諸位率部戎衛連結陝、甘、川諸地要隘州府,彼此臨近,又豈有不來拜會同僚的道理?
若是就此班師而去,確是有失禮數,是以我蕭唐此番前來,非但是來拜會諸位相公,也是至此告慰:既然北面金虜大患已除,使得衆西軍將士籍貫鄉土所在的父老鄉親,不至再慘遭韃子侵害!而諸位相公也不必再提防金虜伺機南侵,自是高枕無憂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