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煥章此言一出,蕭唐身邊心腹、下屬等人無不詫異地向他望去。蕭唐知道似聞煥章這等精通謀略的智者既然開口,話必不會只說一半,便面色平靜地向他問道:“哦?本官又能有甚麼禍事?”
聞煥章沉思有頃,緩聲說道:“依小可看來,按我大宋爲防武人叛亂割據,軍制奉行強幹弱枝、內外相制,其後又陷入冗兵、冗費與冗官之窘境,由於官員浮濫與吏治不明,上下打點買通關係之事已經是氾濫成災。各州府軍監委任將官,少不得按‘常例’孝敬上官,軍紀萎靡由來已久,如今蕭大人只行雷霆手段,便指望能整肅京西南路軍紀恐怕不現實的。
懲治些敗壞軍制的濫污將領容易,可又未必招惹得起其買通巴結的那背後的靠山......何況大人指望新官上任三把火,便想一舉燒盡濫污泥澤,這惹怒一兩個朝廷大員事小,可若是犯了衆怒......”
蕭唐聽了連連點頭,他明白聞煥章話中含義,維持大宋這個龐大國家運作的官員數以萬計,他們之間盤根錯節,明的暗的不知有多少關係,蕭唐若是大刀闊斧地拿京西南路中敗壞軍紀的將官開刀,說不準便是對朝中那個位高權重的官員再公然叫板。
這還算小事,譬如說後世在某國各地官場如果吃回扣、做人情、上下排隊站關係的風氣都已經已成常態時,偏偏有個監察機構的廉政官員自作主張,大批裁撤懲治不法官員,那他豈不是與全國官宦爲敵,觸犯了所有官員的利益?蕭唐不過是一方安撫使,落到地方上雖然可以暫時督查軍權,可當他交還權力後,在大宋禁軍中他是官居殿前都虞候的上官,可在滿朝位高權重的大員眼裡他不過是個從五品的小官,依蕭唐現在的官場勢力,他能惹得起那些人麼?
如果大宋軍政中的弊病朝夕便可祛除,我又何至於想在綠林中拉起幾支義軍?不過這個聞煥章既然出言指出問題所在,又豈會沒有應對之策?念及至此,蕭唐便向聞煥章問道:“正如聞先生所言,既然一語道破我朝軍中弊病,不知先生又有何以教我?”
聞煥章意味深長的打量着蕭唐,又說道:“謀事在人,此事忒多掣肘,小可又有甚麼能教大人的?只是小可很想知道蕭大人此次安撫京西,是要爲權?還是爲國?”
蕭唐眉毛一挑,問道:“哦?我爲權又該如何?我爲國又該如何?”
聞煥章伸出兩根手指來,說道:“大人若只求謀自己功名權貴,只能對京西諸州軍監陋習視而不見,不可做那不懂周全人情之人。此行安撫低調行事,也不至有把柄落到他人手裡。諸州軍監爲求自保,自會竭力逢迎大人。大人巡視一圈即回京師,也與朝中些權貴做得個人情,屆時皆大歡喜,不至與同僚心生間隙。大人若是爲國家大事,自然應當奉公執法,賞功罰罪清楚軍中污濫貪腐,只是如此行事的話......正如小可方纔所言,大人將觸犯衆怒,大禍近矣。”
聞煥章話中含義,說白了就是蕭唐要麼與貪官污吏同流合污,睜隻眼閉隻眼不聞不問,還能落得個因替諸州軍監打掩護,而與朝中其它權貴攀上人情的機會;要麼蕭唐鐵面無私,做個一心爲國爲民、清正廉明的廉政鬥士,只是那般做了,能有多少成效另說,他蕭唐卻八成要先做個“烈士”了。
蕭唐閉眼沉思半響,長嘆口氣說道:“先生可是忘了我當日對你所說的話?看來先生還是信不過我蕭唐啊......”
這邊許貫忠坐不住了,他蹭地站起身來,忿聲道:“國家大事,非一時一日之功,今奸邪當道,妒賢嫉能,若欲謀之行事宜小不宜大,行動宜緩不宜急。有道是憂國者**,憂己者安命,與權奸爭對豈能計較一時高低?
聞先生又豈能未聞君子無幾,小人乃衆,衆不可敵,我大哥是有抱負的英雄,圖謀的是叫萬世國民安樂,可也知道清除國之蛆蟲,軍中奸蠹牽一而動全身,當須謹之慎之,謀而後動,故而求聞先生出言納策。聞先生又何必如此搪塞相欺?”
“貫忠!怎能對聞先生無禮,坐下。”眼見年輕氣盛,且才智過人的許貫忠一時間叫聞煥章啞口無言,蕭唐假意呵斥許貫忠坐下,又對聞煥章說道:“聞先生,我已然說過說動官家命我京西南路開府設司,是爲靖一方安寧,這才請先生出山相助。先生既有匡濟之才,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聞煥章默然無語,他當年在澤州做過主簿,可沒做許久便被罷官而歸隱,也是經歷過宦海沉浮的人物。聞煥章自負才學過人,又一心爲國爲民,卻又落得個遭排擠打壓,只能做個山野閒人的下場,自然叫他有些憤世嫉俗、鬱鬱寡歡。
可正因爲此,他也很清楚大宋軍政的弊病非是一朝一夕能夠根除,仕不計善惡,遷無論奸小,爲官更多論的是利弊,而並非是善惡。絕不是靠一腔熱血、腦子熱便能還天下個清平盛世的。蕭唐若是那種盲目與朝中權貴叫板,眼裡揉不得半點沙子的自命清高之人,他依舊打算只做他的悶聲葫蘆,時不時諫些不痛不癢的計策也便是了。因爲聞煥章知道蕭唐如果是那種人,他根本鬥不過那些權術手段精湛的權奸佞臣。
如果蕭唐心口不一,最終選擇隨着大宋官場日漸糜爛的風氣隨波逐流,那麼聞煥章依然會選擇與蕭唐保持一定距離,或許他會依仗蕭唐的提拔謀求個官身,隨即過着謹言慎行、獨善其身的日子了此殘生。
富貴有常、其道乃實,福禍非命,其道乃察......做商人的爲了三成五成紅利,便可鋌而走險,可爲官之道一個不慎,便會被人打入深淵永世不得翻身。這個蕭唐,既然他並不是那種不知高低深淺,貪慕虛名而招實禍的莽夫,又確實有着一腔拳拳報國之心,我若能全力輔佐他做成番事業,不也能一償當年的夙願?
沉寂十餘載,如死灰般的心似又燃起絲絲焰星火種,聞煥章嘴角微微一翹,他恭恭敬敬地向蕭唐施了一禮,說道:“小可得罪了,蕭大人既然待小可如此心誠,小可便知無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