縻貹此時已悠悠轉醒,他剛想坐起身來,可牽動着包紮好的傷口上傳來陣陣劇痛讓他疼得直咧嘴。縻貹擡眼卻望見蕭唐坐在一旁定定瞧着他,他看向蕭唐,遲疑良久,終於哼了聲問道:“房山,已經被官軍打破了?”
蕭唐點點頭,說道:“不錯,只是雖擒了段三娘、段五,殺了賊寇烕,卻依然叫酆泰與劉敏等幾個頭領給跑了。”
縻貹怔怔半晌後,斜眼望向蕭唐,沉聲說道:“料想官軍也沒甚了不起的!若不是老子被那幾個背信棄義的賊亡八給算計了,哪能叫你們如此快打破山寨!?”
聽縻貹兀自逞強,蕭唐不由搖了搖頭,嘆道:“既然大勢已去,你又與誰逞這般能耐?敗便是敗了,如今你又作何打算?”
縻貹雖然莽直,可他卻並不是傻子,他與官軍血鬥兩陣中力斬兵馬都監王義,又大殺四方斧下官軍亡魂無算。如今落到蕭唐的手裡休說不亂刀殺了他泄憤,也該將其押進牢籠待官府審判過後按罪斬。可如今他被包紮好身上多處重創,又得人悉心照料。現在蕭唐獨自與他會面,縻貹豈能不知是蕭唐有意要招攬他?
想到此處,縻貹冷哼一聲道:“雖無法殺了劉敏那廝報讎,可老子殺人無算,現在就是死了這輩子也是賺得!學得這身本事,便是亡於刀劍之下,也正得其所!如今落在你手下是殺是剮,我縻貹也無怨言。可蕭任俠你若是要叫老子投靠官府,可就未免忒小瞧我縻貹了!”
怎麼這些時日相遇的袁朗、縻貹等人,氣性都一個賽着一個的倔?蕭唐不禁笑道:“尋常江湖上的清白好漢,哪個肯把父母家世來點污了?旁人勸他落草決計不肯,怎麼你這廝反倒絲毫不想在行伍中討個功名,一心卻只想落草爲寇?”
縻貹大嘴一咧,朗聲說道:“老子雙親都已亡故了,本就是山野鄉夫出身,哪個親戚要叫老子來光耀門楣?老子我孑然一身,從來只愛殺人放火。這一輩子不但圖仗要打得痛快,人更要活得痛快!委身軍中叫老子舔上官狗腚,受盡那濫污殺才那般腌臢鳥氣,又豈能叫老子爽利?
蕭任俠,你既然也是道上奢遮的人物,又哪會不知諸州衙門軍監中,盡是些詐害百姓軍漢的蠢蟲!落草又能怎地?倘若叫老子正眼兒覷着,休道甚麼趾高氣揚的都監府尹,便是皇帝老兒親自來時,也須吃我十幾板斧!好漢須當這般活法,便是今日死在你手裡,老子也是值了!”
這個縻貹,原來是個容不得半點齷齪,卻又好戰成狂的亡命之徒......蕭唐與縻貹一席話下來,對於他的爲人秉性有了個大概的瞭解。他這種性情,也正與水滸中許多好漢都有相符之處。
正如金聖嘆在批《水滸傳》所說:梁山一百單八人聚義梁山,非是亂自下生,乃是亂自上作也。雖然以梁山未代表的各路強人中,確實有流寇暴徒行兇之舉,可也是由統治階層日益混亂無序,才使得各路強人有了輪番登場生事,正合了“殺戮是果,無道爲因”這八個字。
可是再從法理的角度去思量,類似縻貹這種性情的江湖草莽,確實也是社會的不穩定因素,若是當大宋已經糜爛到靠天下羣豪羣起便能將其顛覆的地步時,似縻貹這等受梟雄攛掇而起事的武人,有可能成爲推翻暴政,改朝換代的得力良將。可是如果大宋氣數未盡,當這些悍匪扯旗反旗在朝廷對抗的同時,也確實是在加着這個龐大國家的內耗,而且使八方黎民更加飽受兵災之苦。
單從蕭唐朝廷重臣的角度去看,與縻貹這種禍亂四方的兇寇當然是要殺個不死不休,把這些犯朝廷法度,四處生事的亂黨賊寇一一除了做爲自己的晉身之資,可蕭唐心中的死敵,絕非單單只是日益昏庸腐朽的大宋官場,也並非是所有在江湖綠林中嘯聚生亂的強人匪寇。
按正史來講,雄霸一時的反賊強人中,宋江確實是受朝廷招安了,江南以摩尼教而起事的方臘也被剿滅了,可再他孃的然後呢?
這個縻貹,蕭唐當然還是想招募他,可也絕對不能容他不受自己的節制,再爲綠林中野心勃勃的梟雄之輩所用。
“你且安心養好傷便是,來往於此營帳的也盡是我府中心腹,我也不會將你押至房州府衙追究罪責。”蕭唐悠悠說道:“待你傷好後若要在綠林中投個去處時,我倒可以爲你做個引薦。”
這會縻貹倒聽不明白了,他癡癡半晌過了片刻,他又復看向楊浩,低聲道:“蕭任俠,我縻貹是個粗人,你就與我說明白到底要老子幹嘛便是!”
蕭唐凝視着縻貹,嘴角微微一翹道:“你的本事確實大有用處,我也不勸你受官府招安,既然你想仗打得痛快,日後我也自會遂了你的心願。”
縻貹目光一動,嘿然問道:“蕭任俠私下赦我落草的罪責,就不怕官府知曉麼?”
蕭唐起身回道:“凡事待你傷號之後,我再與你細細計較不遲。”......
當蕭唐走回帥帳時,只有蕭嘉穗、花榮、袁朗等隨軍心腹相候。蕭嘉穗見了蕭唐,便向他報道:“楊志將軍得隨軍醫士治療,已盡數拔去鐵片,又用金藥敷貼。如今已無生命大礙,只是還須派人護送返回城中教郎中細細調治纔是。”
蕭唐點頭應了,又對袁朗說道:“袁朗兄弟,如今雖然跑了酆泰與劉敏,可房山寇禍患也已經算除了。襄州石樑山那邊也須兄弟重振旗鼓,待那縻貹養好傷勢,我打算叫他投奔你那山寨。”
袁朗抱拳回道:“那縻貹本事了得,正可派上大用。只是如今既然已拔了房山大寨,蕭任俠打算在京西再盤住多久?”
蕭唐略作思量,回道:“京西綠林龍蛇混雜、良萎不齊,也總不好一一征剿諸州嘯聚山林的江湖強人。該打壓該拉攏的,也須袁朗兄弟到時多計較一番。”
那邊蕭嘉穗眉頭微微一蹙,說道:“當務之急雖已了,如今少主除房山寇,也正好震懾京西諸路強人不敢趁亂生事。可除卻安撫百姓,靖平房州諸縣等事宜後,鄧州伏牛山、熊耳山兩路強人也在等少主迴音,聞先生、燕青兄弟等此時在網羅楊泰往日的諸般罪證,如何叫那廝伏法,只怕此事也大意不得。”
要叫熊耳山奚勝等投效的前提,便是要助他報仇雪恨,除了那在京西軍監大肆貪污軍餉、殺良冒功並迫害同僚的兵馬總管楊泰。如今這兇寇除了,貪官確實也該動一動了......
如果能順利地剷除楊泰而讓嘯聚於鄧州那兩山強人歸心,屆時再加上奪取京東東路青州二龍山、清風山,以及再扶持京西南路襄州石樑山的袁朗重振聲勢,蕭唐也便是在綠林中成功地安插進五撥勢力暗自展壯大,只是......蕭唐越來越感覺自己像是那戴着青銅面具,神秘莫測,組建秘密組織的江湖傳說公子羽,或者又像那那表面上行事正直,卻在暗中展勢力而叫江湖人士聞之色變的快活王。
不過這種做幕後黑手的感覺,也是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