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蕭唐客房數十步的距離外,蕭唐與梅展漫步在芒碭山主峰東南側的三星道觀前,山間微風襲來,月夜格外寧靜。
就聽梅展長嘆口氣,說道:“那高俅先是迫害林教頭、楊軍使,想必正如要除我這般曾於半路暗下殺手,卻也被蕭任俠所搭救了?蕭任俠與權奸周旋,維護落難好漢義士的周全,我梅展實在欽服的緊。”
蕭唐開口客套幾句時,又聽梅展說道:“雖說朝中有賊臣弄權,嫉賢妒能、閉塞賢路,可是蕭任俠受官家青睞,年紀輕輕又做得殿帥府都虞候一職,官路仕途的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蕭任俠既無謀朝篡位之心,擔下這般天大的兇險扶助綠林豪傑,豈不是引火燒身?”
蕭唐沉默片刻,開口回道:“當年叱吒疆場的十節度之中,晚輩也知王節度、徐節度、張節度,以及梅展前輩等人都曾遭奸賊陷害,不得已下而落草爲寇。所以世間義士含冤受辱,揹負血海深仇的那般痛楚前輩也曾貼身體會過......
當年晚輩於大名府初遇我家娘子時,也曾被手眼通天的權奸惡霸設毒計誣陷,險些害了性命。晚輩如此行事,也是爲了能讓天下無數遭屈殺的能人義士不至空負一身本事,卻有仇難報、有志難酬。如果朝廷昏昧,效忠於官家,卻註定要有悖天下的公道與大義的時候,晚輩的確不打算愚忠於朝廷。”
“公道?世間又可曾真的有甚麼公道?”梅展一聲冷笑,又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酷吏惡紳肆虐時,直教百姓流離失所,良善受盡冤屈,但有反抗之舉,便是對官家不敬,便是對國家不忠!
雖然我當年因血汗深仇而殺吏出逃,嘯聚武夷山,其實當年我接受朝廷招安時,便已經認命了......雖然與那些隨我落草的兄弟肝膽相照的日子恣意快活,可我也深知只有向朝廷折腰納降,我才能爲我亡妻報讎雪恨,才能不被天下順民指着我罵作土匪強盜!蕭任俠生得俠肝義膽,固然叫我佩服的緊,可是蕭任俠只能救得了那些義士一時,卻還不是要叫這些好漢忍辱偷生,做一輩子的強盜匪寇?”
“雖一時落草,晚輩卻從未想叫那些受權奸迫害的義士,一生一世揹負都要賊人匪寇的罵名。”
蕭唐又緩聲說道:“只是未雨綢繆,就如晚輩當時所言,待北方異族南侵時,大宋江山必會大亂!屆時大宋軍旅盡被高俅這等佞臣把持,如何能捍衛我華夏神州沃土?朝廷昏庸時,卻也有綠林中豪強英烈抵禦外辱,到了那時,晚輩相信這些義士終將一展所長,不會白白辜負了自己的夙願與本事。”
梅展聽罷他面色一動,問道:“我也曾聽聞,蕭任俠先人在遼國南院做得要職,當年因遼國權奸把持朝政,才南投至我大宋。蕭任俠如此篤定北面有支蠻族將會異軍突起,將成爲我大宋死敵,莫非曾探得甚麼緊要的機密?”
蕭唐停住腳步,他細細思量了番,說道:“晉朝司馬炎篡魏,而後滅吳一統時,又可曾能料到匈奴、鮮卑、羯、羌、氐五胡會入住中原,逼得中原人民爲避暴政與屠殺,而衣冠南渡?當年唐玄宗初掌朝政時重用賢臣、勵精圖治,重現巍巍盛唐的盛世氣象,誰又能想得到不過十餘年後,安祿山便勾結突厥人史思明動安史之亂,僭越稱帝?橫制**、駿奔百蠻的大唐國都卻遭吐蕃夥同以吐谷渾、党項人攻破,縱兵焚掠,無所不爲......
如今我大宋上下昏庸,而大遼亂象已呈,晚輩確實敢斷言:白山黑水中那支喚作女真的民族將會動搖大遼兩百年的國祚,遼國大禍臨頭,而北方異族覬覦中土富庶,而待其興兵南下之時,便是綠林中遺珠志士協力報國之日!”
梅展見蕭唐說的言之鑿鑿,他眉頭緊蹙,心中權衡一番後又問道:“蕭任俠果真只是在爲大宋來日的浩劫提前做準備?倘若如任俠所言在國難當頭之際,但凡有些血性的綠林漢子,的確不能袖手旁觀,可是......”
蕭唐忽然一揮手,打斷了對他的話語七分相信、三分狐疑的梅展,又說道:“更何況依晚輩的想法,只有當這個世道能有另外一股力量,來制衡朝中依仗權勢禍亂天下的奸佞,才能使得梅展前輩當年那般悲劇,更少得一些。”
聽到了蕭唐這句話後,梅展驀然變色,他原本淡然愁苦的神情中似平添一股慨然與義憤!梅展怔然良久,忽然又開口說道:“在我愛妻枉死之時,我便早該隨她也去了。如今我留此殘軀,也想看蕭任俠日後能有多大的做爲......罷了,待我重返兩浙路時,自會重新召集當年舊部,好使得更多綠林豪傑能與蕭任俠共聚大義。到了那時,還望蕭任俠莫忘了今日對我的這番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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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唐與花榮率十八騎並三百親兵於單州救下梅展,並會晤過雄踞芒碭山的樊瑞、李袞、項充三個好漢,如今也算與芒碭山一路的強人開始合作,還使得梅展甘心輔佐蕭唐在綠林中謀劃的大計。與此同時,在其他兩個地方,蕭唐的另外兩路人馬,也因要搭救其他受高俅迫害的謀士、將才,也暗自開始了行動......
鄧州,穰縣外的官道。
乾瘦的聞煥章披枷帶鎖,雙手被牢牢扣在胸前木枷上,在兩個押送公人的催促下步履蹣跚地走着,他的身形顯得愈淒涼和寂寥。其中一個公人見聞煥章腳步走得慢,還十分不耐地喝道:“聞煥章,雖然你這廝也是帥府內知司官出身,如今你被判充軍,就莫再與咱們兄弟擺甚麼官威!此去沙門島數千裡有餘的路,你這般樣走,幾時得到!?”
說罷那公人上前一推,聞煥章踉蹌幾步,險些被那公人推到在地,他卻只能忍氣吞聲,向那兩個衙役躬身說道:“小人豈敢怠慢,俄延程途?只是前日小人方纔吃棒,如今力竭下又棒瘡舉,還望兩位上下行個方便。”
那兩個衙役對視一眼,並斜着眼睛打量着聞煥章說道:“我們與你方便,衙門上官又可曾會與我們兄弟二人方便?鳥話少講,起來趕路!”
聞煥章悲憤交加,他想到自己苦讀聖賢書,也曾立志以滿腹經綸報效國家,爲民請命,可是歷經多少年的宦海沉浮,遭受打壓排擠的聞煥章早已心灰意冷。朝廷閉塞賢路,自己只想借蕭唐之勢重新做官,至於如何在雲譎波詭、人心鬼蜮的官場中生存,聞煥章早存了隨波逐流,低調行事的打算。可他也能料得到蕭唐在京師與高俅明爭暗鬥,自己只因是在蕭唐部下京西南路帥司做個知司官,便受牽連被栽贓他徇私舞弊,遭配充軍......
早知如此,莫不如只在山野中做個閒雲野鶴,又何必受盡諸般屈辱與冤枉,一步步朝着那流放兇徒要犯的沙門島走去?聞煥章心中慘然暗付道:那隸屬登州府的沙門島是個四面臨海的孤島,刺配到那是充軍刑役中最嚴厲的處罰,自太祖年間便是聚集重刑要犯的去處,每年島上看守都要處決大批犯人,島上寨主虐殺流犯罪囚之事也時常有之,自己不過是一介文人書生,就算捱到了沙門島,到時又焉有命在?
面如死灰的聞煥章木訥着轉過身子,如行屍走肉一般正待再上路時,忽然聽官道旁有個漢子說道:“你們這兩個鷹爪子好不曉事!這配軍棒瘡在身,又身乏虛弱,便是讓他多歇歇又打甚鳥緊?”
那兩個押送衙役一聽大怒,他們朝那漢子罵道:“你這不曉事的殺才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咱們衙門官差也是你這破落戶管得的,識相的滾了去,否則咱們叫你這廝受盡皮肉之苦,也是白饒!”說罷那兩個衙役舉起手中水火棒,作勢欲朝那漢子打去。
那漢子嘿嘿冷笑幾聲,他忽然起身打了聲唿哨,突然間從山間密林中竄出數百強人,他們各各手持利刃登時將聞煥章與那兩個公人團團圍住!
兩個官差見狀大駭,哆嗦着擠在一處,其中一個還張口說道:“你...你們.......是哪路的強人?...竟......竟然敢公然劫持充軍要犯?”
“咱們兄弟就是要救聞先生,看你們這兩個狗頭又能怎地!?”
強人中閃出五條大漢來,他們向滿臉驚異不定的聞煥章齊齊抱拳說道:“熊耳山奚藥師奚勝、追魂槍柳元、鐵面虯鬢潘忠,伏牛山食色虎滕戣、下山虎滕戡,在此恭候聞智叟多時了!”......
而在剛出京畿路開封府地界,位於京東西路興仁府宛亭不遠的官道上,得高俅密令,率三百親軍來取徐寧性命的黨世英、黨世雄兄弟兩個此時灰頭土臉,他們被一彪忽然撞出的強人殺得節節敗退!
那夥強人爲的那個劍法出神入化,本就讓黨世英、黨世雄兄弟兩個難以抵敵,而當那人抽出背後寶刀後,更是所向披靡,直殺得黨氏兄弟麾下早已折損了大半人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