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石寶問罷,梅展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世侄,遮莫你還是因爲當年我接受朝廷招安一事,而埋怨於我?”
石寶搖了搖頭,呲牙一笑道:“阿叔,當年我等都十分清楚你爲何殺了做公的,又率一衆兄弟在這武夷山嘯聚落草。當年朝廷屢徵咱們武夷山不克,便提出招安,待恁上述過梅家冤情,那些坑害你的惡霸或處斬或流放,也罷了那沆瀣一氣的狗官官職,恁這才答應歸順官府。世叔當年落草是因爲遭奸賊構陷,受招安也是爲了平反家門冤案,何況這武夷山的基業也是由恁一手創下的,是以我老爹也不曾因此事記恨於你,小侄又有甚麼可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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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與我老爹,天生就是賊骨頭,從來不曾將那甚麼位高權重的官老爺放在眼裡,武夷山也是幾位叔伯一併打下的,須知小侄爲了保存當年留下的心血,可沒少做刀口子舔血的勾當。恁既然已經受招安做了官,咱們就已經不是一路人了。如今恁卻又說在京師出手懲治過個狗仗人勢的紈絝,惡了那叫高俅的三衙太尉,便棄了官職回到此處,反倒慫恿小侄北上去投個來路不明的鳥人,這又是何道理?”
“區區一座山寨,又值得甚麼?”
梅展邊說着,他悵然若思,似是回想起當年落草山林時與一衆兄弟大碗吃酒、大秤分金的日子,又說道:“當年咱們武夷山聲勢最旺的時候,也稱得上是兩浙路、福建路綠林中的第一大寨,可那又如何?我一樣還是報不了血海深仇。何況我也聽得世侄你的身手也早已勝過你爹,如今已算是殺遍福建綠林無敵手,憑你這身奢遮的本事,就真甘心只窩在一座山頭中蹉跎一生一世麼?”
“不然還能怎地?不在此落草剪徑,難不成打到州府去割幾個鳥官的狗頭耍耍?阿叔那時還做得朝廷大官哩,小侄若是鬧大發了,豈不是要惹你來剿當年你落草的這座武夷山大寨?”
石寶打了個哈哈,他又頓了頓,隨即說道:“不過阿叔這麼一說,小侄倒是想起件事來,兩浙路睦州青溪縣的那個明教(宋代摩尼教名有許多別稱,諸如浙江稱摩尼教,福建稱明教、揭諦齋,江西稱金剛禪等)教主方臘,倒曾遣過個喚作‘寶光如來’鄧元覺的大和尚來山寨尋過我探口風,要拉我入夥做番大事。不過聽說那摩尼教食菜事魔、尊奉明使,小侄卻是個無酒肉不歡的,又嫌那夥教衆行事邪門的緊,所以便打發那廝去了。
不過聽聞那明教教衆甚多,無論販夫走卒、綠林好漢、江洋大盜甚至官門中人都有信徒,那方臘教主如今也已稱得上是大宋江南數路綠林中的領軍人物,我真想教手中的潑風刀發得利市時,去尋他入夥也未嘗不可......既然阿叔如今沒了官身,小侄也信恁仍是個講江湖道義的,所以這些事對阿叔說及,倒也無妨。”
梅展聽罷卻大搖其頭,說道:“自古至今以教義蠱惑人心,禍亂一方的野心勃勃之徒大有人在,但是其中可有一個成事的?只單說這摩尼教,五代時節便有教徒毋乙、董乙等人糾衆反樑,說是尊奉明使,到後來還不過只是爲了過個皇帝癮,卻也甚快被官府剿了......如今摩尼教徒秘密結社,避人耳目,只怕早晚必要生亂,那方臘恐怕也是要打着摩尼教的幌子割據一方,自立爲帝。似這等人物的危害,恐怕比起濫污官吏更甚。世侄就算想施展抱負,又何必去投那摩尼教?”
被叼在口中的草莖晃了幾圈,石寶嘴角一翹,又說道:“可是阿叔說的那個人,倒是比起那摩尼教來更是神秘的很。恁只說那廝是綠林數山共主,在官面行走時也是十分奢遮的人物,可卻又不肯向小侄透露名號。
那廝如果也是個吃皇糧的,卻又暗中在綠林中拉攏強人、招兵買馬,那他不也是存了割地造反的心思?又與摩尼教那方臘有甚分別?小侄是個性直的人,不耐與那些藏頭露尾的撮鳥扯甚麼交情!方臘好歹也是能讓我知道名頭,在江南地域也是數一數二的江湖豪強,就算他要做皇帝老子,我去陪他耍耍,鬧將個天翻地覆又能怎地?”
梅展冷冷一笑,說道:“那方臘就算是江南綠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我說的那人,恐怕放眼大宋江湖中的各地豪強,也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他!只是事關重大,待世侄見過他後,自然會明白那人爲何如此暗中行事......何況方臘籠絡綠林中人,依我看最多便如毋乙、董乙等摩尼教衆只能在江南一隅作亂一時。
我說的那個人,所謀的卻不僅是縱橫大宋綠林的一方強寇,也並非是要造反稱帝的亂臣賊子。綠林中亦有許多遭奸人構陷,不得以只能做強人勾當的忠烈之士,他卻有能力與許多英豪共聚大義,懲奸鋤暴,現在甚至已聯決羣雄去開疆拓土,可與北地諸族各部一較長短。但凡實在綠林中討活路的,要麼去做殺人放火、打家劫舍的勾當,要麼就捨得一身剮,公然造反對抗朝廷,可是他所謀劃的大事,卻絕不一樣。”
石寶微微動容,他的好奇心也漸漸被挑了起來,石寶知道梅展性情內斂沉穩,絕非隨意妄言之人,既然能夠得梅展如此推崇,甚至說方臘這等讓江南綠林羣雄敬服的摩尼教主也不遠及他......那麼那個人,又到底是誰?
這個時候,在一旁的玉爪龍成貴也不禁說道:“好歹世叔是咱們叔父輩的結義兄長,又是當年武夷山的大寨主,我們兄弟幾個也都信他!世間若真有這等豪傑,我們也樂於將性命賣於他!”
石寶呵呵一笑,對成貴說道:“你便是成三叔的兒子?別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如此不值錢,那廝到底甚麼來路你還不曉得,江湖義氣,也不是這般講法!”
石寶說罷,又轉頭望向梅展,悠然說道:“不過我信阿叔總不會坑害小侄,我也願意隨你走一遭。不過阿叔可別誤會,我可不是打算去投奔那個藏頭露尾的,都說河北、山東地界綠林豪傑甚多,小侄倒想去見識一番,也讓那些北地兒郎曉得咱們江南綠林好漢的厲害。至於阿叔所說的那個人,也總要讓我親自去會會他,看他到底有甚麼能耐能讓恁這個梅大郎如此折服,可是若是想讓我石寶心服口服,那人也須有些真本事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