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個別瞻軍卒的喉管被生生割破,屍首也重重栽倒在地的同時,劉法便已望見其身後手持雙刀的武松。
經過慘烈的廝殺過後,武松身上的鐵甲崩裂殘缺,身着的衣袍也已破爛不堪,他索性將殘甲碎衣盡數脫去而打着赤膊,霍然露出幾道縱橫交錯的新傷,傷口處血肉翻白,武松也只得草草用碎衣布包紮起身上最嚴重的兩處傷口,便只是打眼一瞧他身上血肉模糊的傷痕,也直讓人感到觸目驚心。
可是雖然傷勢甚重,冰冷的朔風也在山林間呼嘯着吹拂着半身赤1裸的身軀,可是武松兀自是一副龍精虎猛的模樣,激烈廝殺過後又苦尋路徑潛下山崗,劇烈的動作也使得武松一聲鐵打鋼鑄也似的身軀在寒冷的天氣下蒸騰出一股熱氣,使得這個鐵膽烈漢更平添一股捨我其誰的凜凜豪氣!
武松見劉法在地,立刻收了雙刀,奔將上前,說道:“天可憐見,未教劉經略被夏賊壞了性命!”
劉法死地逢生,也立刻伸出左手任由武松將自己攙扶住,並問道:“原來二郎也殺出了重圍,你又是如何尋到此處?”
武松忙向劉法回道:“方纔自從被敵軍殺散了後,未將苦戰殺出條血路,聽得夏軍中呼喊經略墜下山岡,未將見峻嶺無路尋覓,捨命殺到北上,尋得處峪口這才下了山岡。尋覓了一個多時辰,期間殺了一兩隊巡山的夏賊,幸好摸到此處時那賊廝鳥尚未害劉經略性命,否則麾下的弟兄都戰死沙場,再保得劉經略周全,我武松罪責忒甚!”
“此戰慘敗,卻也是我的緣故......二郎拼死效命,奮勇作戰,又有甚麼罪責?”
劉法慘然一嘆,又問道:“其他部曲的兄弟,二郎可知道下落?”
武松神情一黯,說道:“夏賊鐵鷂子勢大,其他幾位將軍統領的部曲也被它衝散,幾支軍馬,不知陷在哪裡。翟進、翟興、朱定國幾位將軍似收攏殘部撞出了去,只是不敵夏賊人多勢衆,不得已而退避撤離。未將雖只一人,倒也方便隱匿聲息,尋山的夏賊若是人多,只得暫且藏匿於山林中,倘若是隻有五七人一隊的兵卒,便偷襲過去一刀一個盡數給殺了,這才尋覓得劉經略。”
就在這個時候,周圍尋山搜捕的夏軍兵卒呼喝聲愈發響亮,似乎距離劉法與武松所在的位置也是越來越近,似乎方纔的異響聲驚動了周圍的夏軍,而正要結隊前來一探究竟!
武松聽得周圍聲響,又連忙對劉法說道:“劉經略,此處不可再久留,就由我揹負着恁,保經略殺出重圍!”
劉法神色黯然,他卻考慮到如今四面八方皆是夏軍兵馬,此處又是夏國地界,而武松卻只一人,就算他武藝高強,可是再背馱着他縛手縛腳,又如何能夠與成千上萬的夏軍廝殺?
更何況自己就算能夠逃回去,童貫既然決議威逼他冒險出兵,那麼喪師敗陣的罪責,想必那個手眼通天的媼相也早就想好了如何能隱瞞這次戰敗的真相。自己是死是活,返回宋境後後恐怕都要被童貫設計構陷,未死在敵人的手裡,回去卻不是還要受權奸的羞辱算計?
念及至此,劉法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如今我摔斷雙腿,行動不便,也委實難去,何況軍人征戰沙場,自當視死如歸......二郎,你自己一個人殺出去吧,休得兩誤,反因我而累了那你的性命。”
武松聞言登時心中大急,他厲聲道:“劉經略是國之干將,未將卻不過爲經略帳前聽命的馬前卒,今日我拼死救劉經略,也是爲國家大事,便是折了性命,強似畏死逃避!下屬捨棄主帥逃命,是爲不忠,何況未將託經略福廕,受國家誥命得提拔重用,便是殺身成仁,報答經略,也不爲多,是以我若是不報恩官情分,便是不義!我武松便是再不濟,卻也不齒做那不忠不義的豬狗!便是夏賊勢衆,未將抵敵不得,大不了我與劉經略同爲泉下之鬼,黃泉路上也不寂寞!”
面色悲愴的劉法聽武松激憤說罷,他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意,並說道:“二郎不愧是剛烈忠義的好漢,我一直也沒看錯了你...可是二郎你又能否明白,我劉法如果死在此處,或許才能夠落得個善終......”
武松聞言面色一怔,問道:“劉經略此言何意?”
劉法慘然一笑,說道:“你也知是童貫威迫我出兵,我軍此番慘敗,也必然要有人來承擔敗軍喪師的罪責,童貫挾勢弄權,卻也並非不通兵事之徒,既然他知道此役勝算甚微,又爲何仍然要逼迫我出兵?因爲取朔方的軍略萬一能夠成事,他是首功,如果出師不利甚至落得一場慘敗...他也一樣能夠向朝廷謊報,是我違反其節制,抗拒軍令擅自出兵而落得而累得我軍兒郎枉死......”
武松聞言似漆刷的濃眉登時倒豎起來,他剛要怒罵朝內權奸當真能這般指鹿爲馬、白黑顛倒的欺瞞官家之時,卻又轉念一想,這事很稀奇麼?這些年來除去與蕭唐兄弟明爭暗鬥的高俅,他害人時又可曾有甚麼王法公道?蔡京貪婪自用,改鹽鈔法鑄十大錢時陷害了一大批與他政見不合的官員;樑師成賣官鬻而職監司、路州府衙不敢與之抗禮;還有楊戩、王黼、李彥、朱勔之流的惡行劣跡武松也都或多或少體會過一些。
這般讒人高張、賢士屈沉的混沌世道,童貫要權掌西軍大權而視劉法爲眼中釘、肉中刺,趁着宋夏國戰之時便公器私用要除了這個心腹之患,那個閹賊又怎會使不出這等毒辣陰狠的手段?
這個時候,武松又聽劉法嘆道:“我如果戰死於此,好歹也算是爲國赴難,童貫那廝自然也不會將一個已死之人當做是禍患,可是如果我僥倖逃脫,那廝也要忌憚我與他對質,饒是官家更寵信於他,可是終究也還是要壞了他的名聲與軍中的威望。
還有在西軍中老種相公、小種相公、苗履、康炯、翟興、翟進、朱定國等諸多將領與我感情篤厚,就算吃戰敗追責罷黜我軍中官職差遣,有老種相公等人出面向官家懇請,早晚還是會參我在軍中爲官,正是殺人須見血,童貫那廝既已出手,又怎能容我這個與他糾怨極深的人在西軍中繼續壞他的好事?虎死留皮、人死留名,我劉法亡於此處,是爲國家而死,可是倘若受奸佞迫害構陷,遭羞辱含恨而終,又怎能教我死得瞑目?”
武松面色陰沉,聽劉法慨然嘆罷,他卻忽然尋思道:與蕭唐兄弟聚義的綠林好漢之中,似豹子頭林沖那等許多被高俅老賊構陷要害性命,卻被他仗義出手,盡數救了。而劉經略乃是我朝屈指可數的軍中名將,蕭唐兄弟也與劉經略甚是投緣,倘若他遭童貫那閹賊坑害,蕭唐兄弟又怎會袖手旁觀?饒是劉經略返回大宋時,也還未必走投無路,而不得已落草爲寇,他是一代名將,只怕也不肯辱沒了清白名聲去做強人,但是事急從權,蕭唐兄弟曾救下許多好漢,由他與其能謀善斷,心中有計較的心腹思量個對策,也總不至教劉經略這等英雄人物枉死......
武松心中念罷,他又擡起頭來,斷然對劉法說道:“劉經略,無論你如何說,今日我武二隻要與你同死共活!後事來日再做計較未晚,今日未將拼着一條性命要將恁就出去,日後也自然有人會來照拂經略,不教恁屈沉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