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城雖比幽州偏南,但時值冬季天氣寒冷,誠國公麾下的親兵們,被派去打撈沉船上的財物,那抱怨不絕於耳,冬天泡在水裡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以至於他們想起來就罵聲不斷。
誠國公領着親兵巡視,聽到那些兵油子罵罵咧咧的,身邊的侍從虎着臉便要上前制止。
“別去了。”
“國公爺”
灰敗着臉擺擺手,示意侍從不必出頭。“是我慣壞了孫子,讓他們大冷天的得下水泡一整日,怪不得他們咒罵。”
“國公爺,他們可是您的部下,怎麼能讓他們如此囂張,就算小少爺有錯,也輪不到他們編派”侍從梗着脖子跟誠國公理爭。
“小少爺生性單純,只怕是被人利用當槍使了。”誠國公身邊一文士輕聲的道。
“先生的意思是?”
“國公爺,小少爺向來受寵,性子火爆單純,若有人抓着這點,利用他的單純,挑起他對世子爺一家的不滿。”
“只要在適當的時機,看準機會就能慫恿他出手。”誠國公停下腳沉吟道。
“正是如此。您沒去賀燕國公的大壽,是因爲大營裡臨時出了事拖住了您,所以您派了管事去送賀禮,又怕趕不及才讓管事搭船過去。老寶親王他們趕着要回京,以他們的身份在燕水碼頭,會借的只有誰的船?燕國公的船與您的船,是最好的選擇。”
誠國公當然知道老寶親王會找誰借,燕國公的船忙着送來赴宴的賓客,只有他的船與壽宴之前被其它賓客借用而暫停在燕水碼頭的船,纔夠老寶親王一行人用。
“先生的意思是,那人不止攛掇着餘行出手,還設計了大營的爆炸?”
那文士點點頭。“正是。”頓了下又道:“只怕小少爺身邊唆使挑撥的都不是正主兒,這正主兒隱在暗處,咱們可能逮不着他。”
誠國公一悚,他就覺得這事說是孫子的作爲,確實找不出破綻,但,未免太過合情合理了,需知餘行的個性,他做事從來隨心所欲,從來沒有合情合理過。
“去查,徹查他身邊每一個人,我要把這個躲在暗處使壞的傢伙給揪出來。”誠國公咬牙切齒,青筋浮突,厲聲的吩咐侍從。
侍從應命而去,誠國公轉身領着其它人繼續巡視碼頭,方纔與他交談的文士,朝碼頭邊賣茶水的小販微點了頭,小販微抖了手,那文士便慢條斯理的舉步跟上誠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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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秋冀陽坐在權充書房廂房大炕上,和朱平珏正在看鳳閣由京中傳來的消息。
“嘖嘖嘖,這蘇達和蘇千遠兄弟,還真是心大啊”朱平珏拍拍那張紙,嘴咧得大大的,一副張狂的模樣。
秋冀陽擡頭瞟了他一眼。“大師兄還是收斂點好。”
“嘿你說要是祖父知道了,他和祖母人都好好的,蘇家就迫不及待插手朱明珠跟府中的事務,他會怎麼想?”
“不知道,但最好別讓他老人家知道,免得他心裡不痛快。”
“放心吧祖父早知蘇家人的德行,不會因爲這種小事就氣倒的。倒是蘇千靈最近的舉動有些怪。”朱平珏敲着幾桌,秋冀陽提起幾桌旁的銀壼沏了苶,朱平珏看着眼前的茶盞裡,茶葉緩緩的舒展,淡淡的綠盪漾開來,在白磁茶盞裡渲染出美麗的色彩,怡人的香氣撲鼻,在冷冷的冬日裡,給他一種溫暖安寧的感覺。
“怎麼怪法?你對她很瞭解?”秋冀陽將銀瓶放回保溫的暖桶裡,頭也沒擡的問。
朱平珏訕笑一聲,“原以爲她在祖父面前表現對父親很癡情,是真的對父親有真感情,可是……”他將手中的紙張遞給秋冀陽看。
“那你是希望她對父親是真有感情,還是假的?”秋冀陽笑他的矛盾。
朱平珏皺着眉頭道:“我不認爲她對父親有什麼感情存在,想想看,她成親之前並不曾見過父親,成親之後,見到父親的機會更是寥寥可數,你說,她對父親的一往情深從何而來?但,看到她根本沒替父親擔心,甚至招侄女兒進府陪着取樂,我就怕祖父知情後,覺得被她以往言行所騙而不快。”
秋冀陽想了想,沒多說什麼,拿起來自冬照城的消息,寧陽侯世子派人向顏荔軒提親,要納顏荔蓮爲妾,一開始被顏荔軒所拒,然而不知寧陽侯世子派去的人說了什麼,顏荔軒便改變了主意,同意庶妹進世子府爲妾。
秋家莊也送信過來,顏姑娘的兄長派人來接她回去備嫁,但顏姑娘堅持要等秋老太太回莊,一時之間僵持不下,秋大爺送信過來詢問該如何是好?
秋冀陽看着信,忍不住重重的嘆口氣。
“幹麼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我大哥實在是太優柔寡斷了,顏家派人去接顏荔蓮,她不肯回去,難道就真順着她,等着我娘回去嗎?還寫信來問如何處理?”
朱平珏輕笑:“秋大哥真是,她不肯走,直接打暈了丟給顏家人便是,還寫了信來,真是。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秋冀陽把信放下,開始寫信,朱平珏見他寫得飛快,便湊興過去瞧了瞧。“你強啊竟然還留了這一手”
“她既受了傷留在莊裡,自然要讓她幫着走這最後一步。”秋冀陽理所當然的道,反倒讓朱平珏搖頭。
“那個顏荔蓮真是可憐,算計你算計不成,被當成棋子看,如今連個正室都撈不着。”
秋冀陽似笑非笑瞟他一眼,朱平珏突然覺得毛毛的。“幹麼?你,這樣看我幹麼?”
“大師兄你確定顏荔蓮可憐,我倒覺得你比較可憐。”秋冀陽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咦?怎麼說?”他?堂堂寶親王世子、嘉南王爺,他可憐?朱平珏嗤之以鼻,不屑的冷哼兩聲,睥睨的看着秋冀陽等他往下說。
秋冀陽卻不說了,低頭專心寫着信,他修長的手拿着紫竹製的毛筆,在硯臺上沾了飽滿的墨汁,飛快的寫着。
朱平珏見他當真不理會自己也惱了,起身在書房裡踱步,寶親王因爲安蘭和蘭香代他照顧側妃,這兩天開始在與老寶親王接見一些上門拜訪的客人,龍大總管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龍從文也去了福安商業協會在榮城的分會,所以書房裡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踱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三師弟,快說。”
伸出右手從後往前勾住秋冀陽的脖子,秋冀陽也不惱,慢條斯理的放下筆,左手扭住他的手指,然後旋身而起讓朱平珏的手臂不再壓制他,朱平珏左手也沒閒着,往秋冀陽身上招呼去,兩人就對起招來。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兩個人停下手擡眼望去,小小正站在書房門口,一臉興致昂然的看着他們。“在比試?我也要。”
開什麼玩笑,她也要比試?這兩天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先頭坐船小小沒暈船,下了船反倒狂吐,吐到後來連膽汁都吐出來了,齊夫人才趁診脈時,悄悄的以術法抑制,總算讓她情況好一點,至少能吃能睡。
都這樣子了,她還想動武?
秋冀陽拍開大師兄的手,迎上前。
小小撇了下嘴。“別再讓我回房歇着去了,一整日讓我關在房裡,光是那氣味就叫我喘不過氣來。”
榮城下了雪,秋老太太怕媳婦受寒,連請安都免了,老親王妃也讓小小狂吐的情況嚇壞了,嚴令不許允她上正房請安,那天在側妃房裡,聽到小小打了個噴嚏,就只差沒讓人拿着棉被將她整個人裹起來,放在熏籠前取暖。
小小被兩座山一樣的長輩壓着,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今天誠國公夫人領着世子夫人過府,老親王妃左思右想,還是見了,不過是拉着秋老太太作陪。
小小這才逮着機會,從三進的東廂溜出來。
“還不是怕你着了涼,真不知好歹。”朱平珏沒好氣的數落妹妹,小小完全不理他,拉着秋冀陽坐到炕上,朱平珏見狀瞪大眼。“餵你們兩個未免太張狂了吧?哥哥我在這兒,你們兩個就當着我的面這麼親密?”
親密?小小低頭看着被自己拉着的大手,溫熱的大手傳遞過來讓她安心的氣味,腹中的小傢伙似乎也很喜歡,一點也不搗蛋了,小小決定不理會哥哥的抗議,徑自賴在秋冀陽懷裡。
對於這對夫妻無視自己的行爲,朱平珏瞪啊瞪的,就不見他們有反省,只好摸摸鼻子算了
“你方纔說我比顏荔蓮可憐,是什麼意思?”撩袍坐到炕上,朱平珏決定不恥下問。
好吧看同樣的消息,他就想不到自己有那點及不上顏荔蓮,是他太笨了嗎?
小小擡起頭狐疑的看秋冀陽,秋冀陽一擡眼,懷裡和對面兩雙神似的眼眸,黑玉瞳似的眼盯着自己瞧,同樣的好奇同樣的不解。
“給。”秋冀陽將自己看的消息拿給小小看,想要試試小小與自己有沒有默契。
小小看完,就遞給朱平珏,嘴角噙着笑,望着秋冀陽的眼,滿含笑意,似乎知道了什麼秘密般得意。
朱平珏從小小手中接過那幾張紙條,看完之後,有些遲疑的道:“她不是真的打算這麼做吧?”
小小滿含興味的看着他。“哥哥認爲她打算怎麼做?”
“她竟然認爲她有資格管到我的房裡來?”朱平珏正色的看秋冀陽問道。
“看起來,她確實認爲她可以,她可以無視皇帝爲你賜婚,還是打算讓你收她的侄女當房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