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裡熱熱鬧鬧迎接新年,福安商業協會裡頭陸續迎來各地大主事們,早到的主事們與總會裡的賬房們交賬,還帶了年禮,往年只是意思意思備一份送山莊去,今年卻不同。
越近年,小小越忙,除了理家務,帶着下人們準備年節一應事物外,還得挪功夫出來接待這些隨夫遠途上京來的女眷們,幸好這些女眷沒有不識相的,雖也有幾家帶着女兒上京來,卻也只道是帶着孩子來開開眼界長見識的。
福安商業協會提前辦了尾牙,賓主盡歡後,除夕前一日秋冀陽一家三口就住進寶親王府,鳳陽和秋慎陽兩則留在福安山莊與祁老爺夫妻作伴,這年,龍家長房難得團聚,龍從文兄弟二人,年前可以說工作繁忙不克返家,但過年?再大的事情也得回父母、祖父跟前承歡膝下。
龍家二房、三房照往例回來團聚,龍老總管這頓年夜飯吃的是眉開眼笑。
寶親王府內院家宴,留園的暖閣擺了張黑檀木圓形八仙桌,一家老小團團圍坐,老寶親王與老親王妃兩人爭相抱亮亮,亮亮穿着紅色金繡團福小襖,眉眼俊秀端的好脾氣,誰抱都笑眯眯的,唯一不好的是,看到人端酒杯起來,他便要抓過來聞一下抿一口,才肯放開人的手,老寶親王起先怕他打翻手中的美酒,僵持着不給碰,老親王妃笑容滿面的對亮亮道:“亮亮來,外曾祖母這兒有。”
亮亮原是拉着老寶親王的手不放,聽到老親王妃喊他,轉頭一看,嘿,那兒也有呢立刻改弦易轍奔向老親王妃那兒去,老寶親王沒想到亮亮改變主意這麼快,心一驚手一滑,差點把亮亮掉下地去,幸而後頭站着侍候的嬤嬤眼疾手快,幫着扶了把,纔沒把亮亮給摔着,老親王妃將亮亮抱過去,直喊着心肝。
寶親王看着眼一閃,卻沒說什麼,寶親王妃放下手上的湯匙,拉過別在新做的紅地百花不落地襦裙上的羅帕擦去掌心的汗,小小沒出聲一雙大眼兒卻是緊盯着兒子,見他在祖母手裡嘻笑依舊,才暗吐口氣,秋冀陽原已要離坐的身子慢慢坐了回去。倒是月牙和朱平珏兩個驚呼一聲。
朱平珏對祖父抱怨道:“您就別逗他了。”
老寶親王訕訕然,亮亮渾然不知自己將席上所有人嚇了老大一跳,拉着老親王妃的手,想要抓她手上的酒杯,老親王妃不察,讓亮亮用力一拉,酒杯裡的酒便潑了出來,酒香頓時漫涎開來,亮亮聞着笑得更開懷。
寶親王妃伸手輕拍亮亮的手背道:“亮亮,怎麼可以調皮”邊朝奶孃使了個眼色,奶孃見狀忙上前接過小少爺,寶親王妃和老親王妃身後的嬤嬤拿着羅帕爲老親王妃拭去酒漬。
老親王妃怎捨得小寶貝捱罵,嘴裡連聲道不礙事,可是她身上那襲新做的袍子卻是沾了酒漬,小小起身要扶老親王妃回房更衣,老親王妃不以爲意的讓她坐下。
“好了,才這麼一點事,你們娘兩兒偏生緊張得緊,沒事,都坐下。”
亮亮拉翻了酒,老親王妃和他身上都沾了酒漬,老親王妃不在意,可亮亮畢竟是個小娃娃,小小讓丫鬟回房去幫亮亮拿衣服來換,老寶親王便問:“亮亮之前不會抓着人要喝的,今天是怎麼回事?”
第一次要抓他的手,第二次抓老親王妃的手,看來都是爲着手上的酒杯來的。
秋冀陽這才無奈的把秋慎陽那日喂亮亮吃酒的事說了。
“原來如此,咱們家亮亮看來也是個好杯中物的。”老寶親王捋過長長的鬍鬚微笑道,他原以爲小亮亮喜歡抓東西,萬一讓他相中自己的鬍子可怎麼是好,現在看來是不用煩惱了。
“那可不成,這纔多大的孩子,怎麼能讓他吃酒習慣。”老親王妃對此很有意見,深怕小傢伙自此沉迷杯中物。
兩個老人家就此扛上,待亮亮換好衣服回來,兩個老人家又爭相要抱亮亮,老寶親王拿着酒杯朝亮亮招手,老親王妃拿着一塊香甜的桂圓糕,亮亮卻理都不理,直撲向他爹的懷裡。
坐在爹親的懷裡朝娘露出討好的笑容,我餓了,快給我吃的
小小朝祖父母歉然一笑,端起白玉小碗用銀匙喂亮亮吃香米瘦肉粥,熬得軟稠的香米吃的亮亮眉開眼笑。
待宴散了,衆人移往次間喝茶去酒氣時,老寶親王夫妻兩帶着亮亮坐在羅漢榻,榻下擱着腳爐,屋裡暖烘烘的,沒一會兒,亮亮就打着呵欠睡着了。
老親王妃見了就趕衆人回房安歇去,“明兒還要進宮去,都回房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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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老親王妃讓大家回房歇息,但出了留園,朱平珏和秋冀陽卻不是立刻帶着妻小回房,而是送寶親王夫妻回敬謹院,寶親王妃帶着女兒、媳婦進內室,寶親王與兒子、女婿坐在堂屋裡喝茶。
進了內室,柳嬤嬤帶着丫鬟自高腳櫥櫃裡捧出一黃楊木大托盤,上頭擺了兩個木盒,木盒四角以各色寶石鑲嵌,柳嬤嬤將之放到屋中的八仙桌上。
寶親王妃道:“這是你祖母讓人打的頭面,一會兒你們兩個一人一份帶回房去。”
“這也太貴重了吧”小小翻看了下,理家有段時日的她,隨手一翻動,就見各色珠寶在閃射出各色璀璨的光芒來。
月牙跟着點頭。金累絲鳳頭釵,成色極好溫潤的玉簪上還鑲嵌着各色珠寶,南珠圓潤成套的釵簪耳塞,還有一個金項圈,上頭一個玉鎖頭,雕功精細,看得出來都是耗費一番心力去搜羅打造的。“
“這是祖母的一番心意,明兒要進宮,需穿戴你們的公主、王妃服飾,可別忘了。”寶親王妃細細叮嚀。
“知道了。”小小抱着母親的肩膀嬌聲道。
又說了會兒話,外頭的男人們還在高談闊論,寶親王妃只得出面趕人。“還有什麼要說的,等明天回來再說,別耽誤孩子們休息。”
寶親王這才怏怏的放人,走出敬謹院,月牙挽着小小的手道:“父親難得有興致跟大師兄、三師兄聊個沒完,母親就打斷他,回頭會不會鬧意氣啊?”
小小掩嘴輕笑。“嫂嫂,你沒看出來嗎?”
“看出什麼來?”月牙不解搖頭。
“父親是故意惹母親的。”月牙還待再問,小小已拉她說起祁夫人這些天去看宅子的事。
月牙心知孃親擔心自己遲遲沒有好消息,歉然對小小道:“我娘肯定給你和三師兄添了不少麻煩。真是對不住。”
“那的話你母親是冀陽哥哥的師孃,人家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嘛師孃也算是冀陽哥哥另一個娘,我們孝敬她是應該的,只是擔心她鑽牛角尖,師父又說在附近給五師弟找宅子當新房,我是不知道五師弟跟着哥哥辦差有沒有薪金可拿,買宅子賀他新婚,錢我們是出得起,就怕宅子買了不順他的心,所以請師孃去幫他挑,正好也讓師孃分個心。”
月牙緊握着小小的手,“幸好有你幫襯着,不然我娘肯定要把我爹煩死。”
小小偏着頭想了下,隨即露出笑臉來,是啊真是幸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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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寶親王府的和樂喜慶,太子府可就緊張萬分,連日的細雪,本就虛弱的太子昏迷中幾度陷入危險,虧得御醫施針得法,才堪堪將人從鬼門關給拉回來。
皇太孫揉着因連日緊繃而僵化的眉頭,邊對惠貞郡主道:“妹妹還是回房去歇着吧”
惠貞郡主搖頭,屋裡爲了壓過濃重的藥味及病人長期臥牀所散發的不潔氣味,而薰着濃重的香,太子妃倚坐在窗下的暖炕上,疲累的眼,看着眼前一雙兒女,心下茫然,丈夫能撐多久?大過年的,絕不能讓他在這個時候走,免得觸了皇帝的楣頭。
她朝坐在架子牀旁的女兒招手,惠貞郡主起身,因爲長坐而有些僵化的身子一個趔趄險些摔倒,皇太孫連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將她交給丫鬟,才低聲對她道:“你勸勸娘,好歹回房歇一歇,明日還得進宮朝拜。”
“哥哥也是啊”
皇太孫搖頭道:“我還撐得住,你還得領着新媳婦進宮去皇祖母請安,可別忘了。”
惠貞郡主這纔想起來,不由驚呼一聲。“唉呀,我倒忘了吩咐那孩子一聲。”
“去吧這兒有我。”
惠貞郡主與太子妃說了幾句話,便先離開,太子妃這才扶着嬤嬤的手起身,慢慢的走到丈夫的牀榻前,皇太孫忙起身扶母親坐下,太子妃沒有坐到牀旁的錦墩上,反而坐在牀沿,她轉頭對兒子道:“回房去歇一歇,明日要見你皇祖父母,可不好這般疲憊狼狽的樣兒,大過年的,讓老人家見了心裡會難過。”
皇太孫想想也是,父親臥病在牀,最傷心難過的,除了他們,就數帝后了。
太子畢竟是他們的長子,本來好端端的一個人,突然倒下,羣醫束手無策,怎不叫兩位老人家憂心難過。
思及此皇太孫就恨不得將嶽宜山再拖出來狠狠的鞭屍,讓他死得太痛快了些。
“皇祖父怎麼不處置他的妻子……”
“你怎知你祖父饒得過他們?”太子妃頭也沒擡的道。
皇太孫一怔,他久未關注外界之事,乍聞母親提及,不禁訝然。“祖父處置他們了?”
“平遙公主雖死,她的兒子們還算懂事,只要他們安分守己,倒也還能安然度日。”太子妃擡手幫太子撫順鬢邊的碎髮。
“那嶽宜山的妻小?”
“早讓你皇祖父派人從平遙公主府帶走,至於帶去那兒,就不得而知。”
皇太孫有些茫然,與母親施禮告退後,便恍惚無神的離去,太子妃擺擺手讓屋裡的人都退下,內官、侍女低頭垂手依序退離內室,太子妃看着眼前那張陷入昏迷的臉,心裡萬般滋味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