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錦熠突然握緊了手中劍柄,發力輕輕一挑就挑落晗笙手裡的劍。

亦如當年在漫天飛舞的桃花中,一劍挑落貝研的長劍,光滑亮堂的劍刃上折射的是貝研那帶着幾分欣慰幾分傷感的神情。

只是如今這一劍只是爲了逃避,爲了從那記憶的洪流中逃離而出。

雖然這難纏少女的劍技與貝研比起來可謂是有着天壤之別,但是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絲呼吸都會勾起自己心中最美好卻又是最傷感的回憶……明明是同一張面孔,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明明曾經是最親密的愛人,轉眼卻形同陌路。

沒有相會,沒有交集,只能這樣任憑各自從記憶的縫隙中擦肩而過。

鼻尖泛起濃濃酸意,以爲自己早能淡然面對這一切,卻沒想到僅是這樣似曾相似的畫面亦能勾起心裡的悸動……毫無顧忌的,就這樣不顧她的反對,悄然掀開了她記憶中早已塵封的禁忌。

心尖還在微顫,好似一根細如髮絲的銀針在慢慢刺入,彷彿一直在提醒自己,是自己親手殺死了最愛之人。

一世的愧疚,一世的想念,如影隨形,直至湮滅……

錦熠不顧晗笙臉上的不解和隱隱怒氣,僅是漠然道:“你在一旁看着就好,這裡交與我便是。”

晗笙還道是這狗屁仙人彆扭自大,也就懶得再理睬她,將掉落在地上的劍踢在一邊,也樂得在一旁悠閒。

這些只是武功平平的凡人,錦熠應對起來自然極是輕鬆,一息功夫不到,這羣白衣人就齊齊被錦熠封住了穴道,皆是定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坐在紗帳裡的女童眯着眼睛看着這一幕,面上的神情更加怨恨了,她已是隱隱約約感覺到從錦熠身上散發出的氣味——是向來多管閒事自詡清正的仙人的氣味!

只見這女童髮絲輕揚,衆人只覺耳旁幾道疾風呼嘯而過,道道鞭影在眼前穿梭忽恍,還未來得及看清適才發生了甚,血箭四射,地面上就忽地多了幾具屍體!

女童冷眼踩在其中一具屍體身上,凌亂的髮絲還在空中微揚,露出那半邊血肉模糊的面龐,幽怨狠毒的雙眼看也沒看那些屍體,反而直直逼視着錦熠,漫不經心的說道:“這般廢物還是領死爲妙。”

晗笙倒抽一口氣,這個妖童的身法像閃電般迅速,錦熠武藝雖然卓越不凡,但倘若和她拼起來也未必能佔到上風。

只見那女童臉上露出與她年齡極不相符的詭異笑意,用着陰森的口氣對錦熠說道:“這位姑娘,本座看你身手不錯,不如跟本座回黃泉寺走一趟。”

錦熠正對這個妖魔的來歷十分好奇,正苦於不知該如何下手查起,正好這個女娃娃主動提及,正中了她下懷,雖明知那是龍潭虎穴,可是好強桀驁的性子使然,她一點也不畏懼。

晗笙見錦熠沒有絲毫拒絕的意思,自然就猜到了這個愣頭仙人要傻乎乎的往這個火坑裡跳。這個女娃不是泛泛之輩,要是貿貿然到了她的地盤上,錦熠單槍匹馬哪是她的對手,說不定這個小妖魔就打着把錦熠製成藥人的主意呢!

於是她當機立斷,立即擋在錦熠幫她拒絕了此人“美意”,“不行,此人和本小姐有約,我和她還有要事在身,實在不宜耽擱,寺主美意我們心領了。”

女童聽聞晗笙這一番話,即刻將視線挪到了她身上,一對斜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她,淡藍色的眸子中透着了幾許殺意,使得晗笙不由得背上一陣惡寒。

“有約?這好辦……”話音剛落,晗笙就看見一道細長的黑影快速的移向自己,可是無奈來勢太快太狠,自己還沒來得及閃開,就頓覺頸子一緊!只見一根細細的鞭子纏繞在自己的脖頸上,那女娃娃手一緊,她頓時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只得死死的用手指扣住那染滿鮮血的長鞭。

女童用長鞭牢牢勒住晗笙的脖頸,整根鞭子直直的橫在半空中,眼裡因殺意而閃着興奮的光茫,“待本座殺了這個女人,姑娘便可以跟本座走了。”

女童一邊說着,一邊發出尖嘯的笑聲,震得全場的人都耳膜發疼。

錦熠此時亦是驚得瞳孔猛地一縮!這女童出手實在太快,她還未能反應過來,晗笙就被她這般擒住了……無奈之下她只得緊緊的握住鞭子,以相背方向用力,爲晗笙承受住鞭子上帶來的巨大壓力,儘量令她呼吸能暢快一些。

然而女童卻也沒有再下狠手,只是在眨眼間就移動到晗笙面前。

她的嘴角掛着奇怪的笑意,淡藍色的眼眸中透出的是嫉妒與恨意,小小的手指忽地撫上晗笙臉頰。

手指冰涼刺骨,像是利刃一般在臉頰上劃過,讓晗笙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臉蛋長得真不錯呢!”她咬牙從脣間惡狠狠的逼出這幾個字——若不是終日泡在藥罐裡,她現在也有傾城之貌,也能像正常人一樣長大!

妒意使得她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眼神變得更是犀利怨毒,她忽地五指彎曲,尖利的指甲意欲從晗笙臉上狠狠劃過!晗笙即刻被嚇得花容失色,可是無奈她被緊緊勒住,無法動彈,只得眼睜睜的見那道利爪即將觸上自己臉上的皮肉!

錦熠見狀立刻神色一正並指成劍,劍氣毫不客氣的劃過女童的手指,女童一時吃痛,爪勢亦被止住!女童因此很是怨惱的突然轉過身去,手上的鞭子也勒得更緊了,晗笙的臉色也變成了青紫色。

“這位姑娘,你若是這般不安分,這女子的腦袋可是會像繡球一樣的滾下來。”女童語氣寒冷,氣勢卻十分逼人。

“你要怎樣才肯放人?”錦熠冷冷的問。

“本座想要姑娘你同前去黃泉寺小住一段時日。”見錦熠口氣一軟,女童臉上浮起了一絲得意。

“好,我答應你,你快放了她。”。

“呵呵,那麼就請姑娘你跟本座走一趟了。”女童揚起眉毛,掛着一副大勝而歸的笑容,那道笑容在那張亦人亦鬼的面貌上顯得尤其彆扭異常。

聽聞錦熠如此說後,晗笙極爲不安的抓着她的手,用力從嗓子裡擠出了幾個斷斷續續的聲音,“不要……跟她走……”

而女童卻根本不理會晗笙,指尖一彈,一道黑光突地閃過,錦熠本能的接住了那道黑光,攤手一看,竟然是一粒藥丸呵!

“姑娘武藝高強,本座可不想姑娘你大鬧黃泉寺,待你吃了這粒藥後我就把這位女人放了。”

錦熠幾乎是想也不想的就將藥丸放入口中,適才一服下,頓時感到功力即刻四下散去,無論如何吐息,竟聚不起一口真氣!

她不由得微微皺眉,原來這藥會化去功力呵!但是這妖魔勢必不會要一個廢人,想必此藥應當只能暫時有着幾分效用!她勉力穩住了身子,然後從懷裡掏出一面玉佩塞到晗笙手中用密語說道:“這塊玉佩千萬別弄丟,我只要一離開黃泉寺就會來找你,不論天涯,我必定將你找到!到時候如果你若還需要與我同路,那我們的約定照樣着數。”

晗笙此時早已是方寸大亂,那要命的窒息感正迅速的侵蝕着她的大腦,她除了機械似的說着不要,甚也做不了……

見錦熠吃下那枚藥,女童才滿意才收回鞭子,輕輕一擡手,數名白衣人即刻上前押着錦熠走在她身後。

可是女童適逢一轉身便聽見背後有人厲聲大喊道:“妖女琪珥,賠我師妹的命來!”

只見一箇中年男子持劍飛身而下,劍法迅猛!女童此時還沉侵在勝利的喜悅中,絲毫沒料到在此時竟然會有人偷襲,故她還未轉過背來,長劍就刺穿了她的胸骨。

可是明明是那麼凌厲的一劍,女童卻似乎無甚大礙!僅是面上的五官扭曲在了一起,森然恐怖,也不管劍鋒是否插在自己體內,就那般生生夾住劍刃,“錚”的一聲將劍扭斷,她看了看胸口的傷,又望了望那中年男子,輕蔑的微撇嘴角,無任何預兆的一鞭抽向那人天靈蓋!

鞭子在碰到那人顱骨時,好似有生命,如同騰蛇一樣纏繞在那人頭上,女童手腕輕輕一扭,那人整個腦袋瞬間就被壓成了豆腐一般,腥白的腦漿在高壓下從顱內猛地迸出!

這女童雖然中了一劍,卻好似不感傷痛一樣,直直就將斷刃從自己體內“刷”的一聲拔出,鮮血順着傷口嘩嘩的淌着,瞬間就染紅了她的衣裳,晗笙見此場面立即大作目瞪口呆狀!這小妖魔到底厲害到甚程度??就這般,錦熠還有取勝的機會麼??

只見女童將那斷劍丟在地上,立刻用極快的手法封住了自己的七筋八脈後,便就如甚事也沒發生似地,扭頭向手下吩咐道:“將死去同門的屍身擡回去,黃泉寺的人即便是死了也不能留在這塵世沾染俗氣。”

“是,寺主。”一直隨侍在她身後的一名地位貌似頗高的白衣人立刻令幾名手下將地上的那幾具屍首擡起起,恭恭敬敬的跟在了最後面。

女童看了看這滿地的狼藉,有些厭惡的皺皺眉頭後便飛身回到了白紗帳內,毋須甚示意,幾名體壯的女子立刻小心翼翼的將紗棚擡起,黃泉寺一行人就這般飄然而去。

而晗笙只得眼睜睜的看着錦熠被名爲珥琪的妖童帶走,心裡那是着急萬分!那妖魔如斯厲害,手段如斯毒辣,那狗屁仙人落在她手上定討不了好!說不定亦會被她製成藥人吶!她思考了好一會兒,猛地一個跺腳便於她們遠遠處隱蔽自己的蹤影急急跟了上去。

晗笙也不知自己怎會有匹馬去救人的膽子,她只知道錦熠是因爲她而被那小妖魔給帶走的,她再是不講理也知道義氣兩字!故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錦熠被那妖魔製成那般噁心的藥人,自己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會將她救出來!

高明的煉丹方士嗅覺向來敏感,僅需一聞成藥,就能分辨出是這藥是由哪幾味藥煉成,少則幾味多則幾十,厲害的甚至能每味藥用的是幾錢都能嗅得出來。

衡陽城不算是個大城,這黃泉寺的人不知怎的又在這衡陽停留了幾日,故晗笙憑着她靈敏的嗅覺,沒花甚力氣就找到這一行人留宿的客棧——

還好那妖魔將她打死的那些手下都帶了回去,不然晗笙就真想不到辦法混進黃泉寺了……一直聽說黃泉九宮地勢複雜機關重重,若是沒有寺裡的人帶路,外人根本無法踏入黃泉寺。

來到客棧的後院後,晗笙很快就辨認出安置屍首的房間,現在正是飯點,再且一般甚少有人會打屍體的主意,所以這房間只有一個小丫頭守在門口。

晗笙憑着輕功高超,一運氣便輕輕跳到那丫頭身後,不等這小丫頭察覺出甚,她立即眼疾手快的撒了一把迷藥將她迷倒了,然後便躡手躡腳的推開了房門。

適一踏入房門,就被一陣屍臭薰得頭暈目眩,她雖然不怕死人,卻很是討厭死人味,這般腥臭無疑是她的剋星呵!

待她憋住氣息,穩住心神後放眼定睛一看!立馬驚得雙眼瞪得如牛大——那些腐爛了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堆在一起,在她面前如小山一般高,腐爛的皮肉掉在一旁,依稀可見夾雜着血痕的白骨,尤其噁心恐怖!

這堆屍體已經開始流油發臭,有些甚至還粘在了一起,真可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更要命的是,這等腐臭更是引來了一羣嗡嗡作響的蒼蠅圍着這屍山打着轉兒,看得她不由得背脊上冒出了許多冷汗,心下一陣毛骨悚然:那小妖魔纔出來一趟,慘死在她手上的下人就有幾十個!下手這般毒辣無情,妖魔不愧爲妖魔!

心想至此,她便豎起了眉頭強忍住胃中的不適,立刻選了一具還比較新鮮的屍首出來,拔掉了她身上的衣服給自己套上,然後又將她挪到屍堆旁邊,將從師姐涼瀟那兒得來的化屍粉抖落在她身上,不出半息,那具屍體上忽地冒起一陣白煙,不出一會兒就化成了一灘屍水。

晗笙無奈的對着灘屍水拜了三拜,嘴裡輕聲唸叨着:“真是對不住,我可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您大鬼有大量,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啊。”

正當她還站在屍堆前猶豫發愣時,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晗笙立馬心叫不好,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來了!於是也容不得再作甚想法,她三步並作兩步行至那堆屍體面前,面上委屈至極的絞着手指作着激烈的思想鬥爭——難道我司寇晗笙真要鑽到這堆屍山中麼?誒!算了!也罷也罷……錦熠姑娘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定要撐到我來呀!否則我這番犧牲可就白費了!

事到如今亦沒有甚回頭路可走,於是晗笙也不再計較這麼多,心一橫,牙一咬!硬着頭皮就鑽了進去。

銀霜端着飯菜走來之時,卻發現曉霞迷糊糊的躺在門邊,立感情況不妙,即刻放下飯菜就將之搖醒。

曉霞此時還沒弄清狀況,訥訥問道:“奇怪,我怎麼突然就睡着了……”

銀霜一時氣急,敲了一下她的腦袋,罵道:“笨蛋,你是被人迷暈了!剛纔誰來過這兒?”

曉霞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搖頭道:“沒有呀……”

見曉霞這個稀裡糊塗的樣子,銀霜也不指望她能解釋清楚甚了,徑直站起身來將停房門推開。

剛一看到裡面的場面,銀霜就倒抽了一口涼氣。

“怎麼了?”看到銀霜臉色發白,曉霞也急急忙忙的跑進房內,接着她自己也嚇了一跳,“這些屍體……它們的擺放怎的變了?難道……難道是詐屍?”曉霞畢竟年紀尚輕,自然沒有銀霜那樣老沉。

銀霜瞪她一眼後就厲聲喝道:“別亂說!先看看屍體少了沒有,要是不見了一具,被寺主怪罪下來後咱們肯定擔待不起!”說罷,銀霜就開始動手數着屍體。

可是手指還未伸出半分,就怔怔的停在空中。

腐肉終於承受不住手臂的力量,一支懸在半空的手臂左搖搖,右晃晃,終於“啪”的一下掉在她們面前,露出節節白骨,蚊蟲嗡嗡的盤旋在上方。

喉嚨裡有什麼東西滑動了一下,舌根底泛起陣陣酸意。

這堆屍體實在是太令人反胃了,腐爛不說,還流了一地的屍水,讓人看到就只想敬而遠之,試問還有誰願意去撥弄他們,清點數量。

曉霞皺着眉頭埋怨道:“銀霜姐,這些屍體都爛在一塊了,有誰會跑來偷屍體呀!誰會有這麼噁心的癖好啊!我一聞到這氣味就想吐,實在是難以想象會有人跑來對這些屍體圖謀不軌。”

這話說得正中銀霜下懷,她輕輕點頭,收回了手指。

晗笙聽聞這話後心裡一陣惡寒……原來她就是那個有着噁心癖好,又想對屍體圖謀不軌的人……要是這事被大師姐知道,她肯定會拿這個當笑柄,整日戳着她的脊樑骨。

銀霜雖然知道事有蹊蹺,但是也無心再作思量,這事要是再查下去肯定會有頂看守不利的帽子扣在自己頭上,到時候寺主怪罪下來是吃不了兜着走!好在發現曉霞被人迷暈的是自己而不是別人呢……銀霜心裡不由得鬆了口氣,頓感萬幸。

“曉霞,以後看守時得多留點心思!反正現在屍體也沒少,此事就此作罷,切記不可再向他人提起!”

曉霞吐吐舌頭,就算她再笨也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自然不會多嘴。

“哼!死丫頭,盡給我惹麻煩!”銀霜一邊埋怨一邊關上房門,然後她倆看了看地上的美味飯菜,又想起剛纔那堆腐爛的屍首,頓時沒了胃口……

而晗笙欲哭無淚的埋在腐化的屍堆中,忍着這令人作嘔的氣味,面對着這些潰爛得幾乎無法辨識的面孔,輾轉難待,悲催至極,僅能暗自祈禱這一行人早日動身,她也好早日脫離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