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境交界之處, 忘川。
泗酆獨自一人坐在帳內之內,不停把玩着手中一黑色木盒,眉心凝着淡淡憂色——
此次與仙界交戰, 取勝可謂是探囊取物爾, 可是那五千散仙, 究竟殺, 還是不殺?不殺, 只怕珥琪……可若是真將之一舉殲滅,那纔是後患無窮!
她等妖魔雖行事肆意妄爲,可也並非自取滅亡之輩, 魔界衆妖魔自她父王即位起雖便意欲侵入人界,可是縱使籌備多年, 她父王仍忌憚神界衆上神威力, 只怕行事太過, 惹來天譴,故直至力竭衰弱仍不敢輕舉妄動。
更何況那鏡殊面上雖爲仙界後主, 可私下竟那般作爲,其人定是在謀劃甚更大陰謀,她若是就這般聽鏡殊指使,只怕會令得形勢更爲窘迫。
於此,她定需尋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既能不惹怒神界衆上神, 又能救出珥琪。
正值她暗暗苦惱之時, 舒漣正好行至帳內。
戰勢佔優, 可舒漣面上並無泗酆預料中的開懷, 反而眼眸中帶着絲絲訝意,泗酆見此, 亦起了幾分好奇,便開口問道:“怎麼了?可是情勢有了變化,難道仙界是來了救兵?”
舒漣牽牽嘴角,拜道:“大殿下還是親自去看看罷,舒漣還道此次能輕易得勝,可想不到……”
“此次領兵來戰的是那仙界大公主,此人當真是驍勇無比,僅領五千散仙,竟能在我等圍困下安然自若!”
泗酆聞言,立馬將木盒收在懷裡,秀眉一蹙而展。
“仙界大公主?可是那錦璘麼?”
“大殿下說得不錯,正是錦璘,屬下曾與兩度交手,皆勝之不得,不過此次她人少勢薄,她即便再是厲害,待她力盡衰竭,屬下仍是能將之一舉擒獲!”舒漣聞言呵呵一笑,又調侃道:“雖說此次勝券在握,但大殿下也不至於這般的不上心吧?”
泗酆沉默了許久,忽而一笑,即刻拾起長弓背上箭囊,她似是來了興致,也想去看看這錦璘公主是如何驍勇。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不得不說,鏡殊此人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此番我倒想去看看這可憐公主了。”
泗酆語畢,便行至帳外,跨坐至狴犴背上,騰雲駕霧而去。
泗酆騎在狴犴之上,遠遠便打望到錦璘,只見錦璘跨在一異獸上來回穿梭在人羣之中,手中□□不斷舞動,或刺或掃,擋去了無數向她劈砍而來的兵刃,並伺機一次又一次的帶領衆散仙突出包圍,衆散仙本已力衰,見錦璘這般武勇,亦紛紛鼓起勁來緊緊跟在她身後,與衆敵拼殺起來。
錦璘單手持槍,槍身上滿是血光,她一路馳來衆妖魔慘叫不斷,不由得都略略退開了去,當真是所向披靡。
不出兩刻,她便憑着一己之力,爲身後五千人開道突圍,率領衆人到一地形開闢處重整了陣勢。
泗酆眼見這場面,不自覺暗暗叫好,霎時便開始有些佩服這仙界公主了。
她適逢一看,便察覺出這公主僅有百年功力,且仙骨靈氣似乎與凡人無異,那麼,她能這般出入戰陣如無人之境,憑藉的便是武藝招式方面的修爲了,身爲仙魔,這實屬不易。
若不親自來看一眼,恐怕她真是會輕敵了。
泗酆笑着看了好一會,輕輕揮手,在一旁隨侍的舒漣立即會意,號令一聲,衆妖魔紛紛退離至泗酆百丈之外處,不再作出攻勢。
錦璘見此,大感不解,但是仍不敢懈怠,緊緊握緊手中□□,極是警惕的看着泗酆。
她深深的望了一眼泗酆,只覺其人雖裹着一身黑色長袍,令人望不清面目,不過從這人身上隱隱散發出的氣勢來看,其人定是高手,再看她能輕而易舉的號令這妖魔大軍,在魔界的地位亦不低。
不過她在仙界時,鮮少出戰,着實不知此人深淺,於是她持槍抱拳道:“敢問來者是爲何人?”
泗酆見她不慌不急,面色沉着穩重,又生起了幾分欣賞,她昂首笑笑道。
“我乃是魔界泗酆。”
錦璘聽聞泗酆名號,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她雖然適前甚少涉及仙魔之間的戰事,不過對泗酆其人仍有耳聞……不想此次,她的敵手竟是泗酆!此番難道真是凶多吉少?
她想到此處,不僅暗歎,又道:“久聞閣下大名,我早就便想領教閣下高招,出招吧!”
泗酆見錦璘眼底似有一絲畏懼,但面色依舊威嚴鎮靜,還對她說道挑釁言語……她不由得偷笑了幾許,徑直張開長弓,架上一隻翎羽長箭,緩緩將弓拉滿,對準錦璘手指一鬆,長箭“咻”的一聲,便即刻破空飛出,乘着獵獵狂風,直直擊向錦璘。
錦璘回手一擋,箭尖重重擊在槍刃之上,卻還有力爭上游的趨勢,錦璘一咬牙,雙臂貫力,硬生生的將長箭擊偏了幾寸,“哚”的一下,那長箭便乘破空之勢飛向天際。
泗酆見狀,咧嘴一笑,長弓上已然架好了第二箭。
不出半息,泗酆便一連射出三箭,錦璘心知憑自己修爲難以接下這三箭,便提氣縱身一躍,在空中幾轉幾折,避過着三道帶着凌厲氣勁的長箭。
“錦璘公主,好身法!”
泗酆深深的望了望錦璘,在言語之餘,又出人意料的射出五箭,錦璘見此,或閃或避,終躲過這奪命箭矢,只是雖如此,肋間仍不免被箭刃擦出一道淺淺傷痕,可是錦璘雖爲仙體,傷痕卻沒有自行癒合,反而暗暗滲出些許鮮血,錦璘暗叫不好,生怕敵手看出她弱點,急忙不動神色的用衣襟掩去傷勢,可是仍是被泗酆瞧出了異狀。
見泗酆笑而不語且眼眸中滿是戲謔的模樣,錦璘自是生起了怒氣,即刻回敬了一句,“閣下好箭法,錦璘今日亦有幸見識了。”
“公主可是過獎了,待看這箭如何!”
泗酆見錦璘如斯,頓覺錦璘雖與鏡殊一脈同出,可是着實比那鏡殊有趣得多了,又立馬張弓搭箭,拇指微扣,對準了錦璘眉心,這箭射得迅猛異常,適才脫弦,便已不見蹤影。
錦璘頓時感到到一陣疾風向自己吹來,卻不見半分箭影,心裡暗叫不妙,卻不知應當如何應對,周遭衆妖魔見泗酆一箭便可制敵,皆盡不停地搖旗吶喊。
而泗酆卻微微蹙眉,迅速開弓,又急急射出一道厲箭。
這箭竟比方纔那箭還要迅猛,若泗酆真有心制錦璘於死地,只怕錦璘絕無勝算。
可是,錦璘只聽“咔嚓”一聲,一陣疾風吹開了眉心髮絲,便見眼前有兩道黑影重合在一塊,電光一絢,虛空中一聲鳴響後,那道疾光化成了虛影,霎時掉落在地,定睛一看,是兩支翎羽長箭。
其中一支被後一支洞穿,兩支箭的箭頭都被擦成了墨色。
錦璘見此訝然,大感疑惑。
竟然是泗酆救了她。
只見泗酆騎在狴按身上,對着錦璘作了一個拱手,朗聲說道:“公主武藝果真高超,只是適前連番大戰,難免氣力不繼,我若是咄咄相逼,未免勝之不武,明日午時,忘川之地,你我單獨再戰。”
說罷,泗酆手臂一揮,清喝了一聲,衆妖魔立馬紛紛跟在泗酆身後,徐徐後退。
錦璘望着泗酆背影許久,才拾起地上的那兩隻羽箭,若有所思——
此人雖是妖魔,但是行事卻不失光明磊落,當真稱得上“君子”二字,若不是立場不同,仙魔自古不兩立,她還真願意與這泗酆結交一番。
泗酆適逢回到帳內,舒漣便急急趕來了。
他一進屋便看見泗酆正握着半截烏木根,雕雕琢琢,好似全然沒有將珥琪的事放在心上一般。
想起珥琪被鏡殊擄獲一事,再看泗酆現下模樣,舒漣不禁氣得胸口發疼,於是也顧不得以下犯上,直言不諱道:“那仙界公主今日早已是您手下敗將,爲何您要放她一馬?竟還擇日再戰?若是將她捉了去,豈不是就可將二殿下換了去麼?您爲何白白放過如此大好機會?就算換得不來,大可將之殺去!”
“爲何要放了她?”
泗酆將木屑吹去,笑了一笑,將手上那個初成人形的小娃娃放下。
“換回珥琪?呵呵,鏡殊本意便是借刀殺人,我既不想這麼便宜那妖婦,亦不想讓她這麼好過,只是她捉走了珥琪,令我騎虎難下。”
“不過,你以爲鏡殊給我這粒無極仙果是爲何用?就算殺了那仙界公主只怕鏡殊也不會放過珥琪,說不定還會接二連三地向我魔界挑釁,以珥琪性命威脅我進攻仙界,以借我之手誅殺對她有異意之人。”
舒漣聽泗酆說得有理,亦愣了愣。
泗酆輕嘆一氣,又道:“殺錦璘無疑是飲鴆止渴……若任由這樣下去,定會驚動神界衆神,到時……矛頭可就會指向我們了,真不知鏡殊究竟是何目的,爲何要作這損己不利人之事……”
舒漣聽了這話,心中亦隱隱不安,但是他卻無法像泗酆這般鎮定自若。
“殿下,那您打算如何?二殿下在鏡殊手上可否會吃上甚苦頭呵……”
泗酆聞言冷冷笑道。
“鏡殊既然要以珥琪性命要挾與我,定不敢爲難了她,只要我爲魔界之主一日,鏡殊便不敢造次!”
她並非聽由擺佈之人,適才她與錦璘交戰之時,心中已然生了一計,可是現下此事無十成把握……
她沉思了一陣,便揮手令舒漣退下,繼續拾起樹根繼續雕刻了起來。
刻了一下,她輕輕拂去細微木屑,又將之拿起來細細觀望了起來。
“呵呵,有趣,有趣。”
第二日,錦璘單獨一人持槍趕至忘川之地,便遠遠望見了泗酆,此時她正安靜的坐在一塊岩石之上,似是在雕刻甚物,一頭黑髮不加約束,便任由這般搭落下來,令人僅能望見她半面輪廓。
見錦璘來了,泗酆不急不慢的將東西收回袖中,理了理長袍便緩緩站起身來,對錦璘又是戲謔一笑。
錦璘警惕的看了看泗酆,又向四周打望,不見弓箭,亦無其他兵刃。
“今日不是來……爲何閣下不帶兵刃?”
“難道閣下想赤手空拳的與我相鬥一番?”
說道這裡,錦璘亦一把拋開手上□□,擺起了架勢。
“就算武功不及你,我亦不會佔你分毫便宜。”
泗酆聽聞錦璘說出這番惱怒言語,呵呵一笑,足尖一勾,□□又落入錦璘手中。
“我並非狂妄自大之人,怎敢同公主你赤手相鬥?昨日見了公主高超槍術,今日特來領教一番……”
泗酆正說道着,袖袍之下便忽的抽出了一支翎羽短箭,錦璘頓感眼前白光閃過,一陣疾風撲面而來,幾根青絲即刻隨風飄落,緩緩落至她身前,而她一頭長髮亦瞬時散落開來。
“錦璘公主,你輸了,不過我攻其不意,贏也贏得不光彩,
“再且你肋間有傷,我又是勝之不武了,明日再戰。”
語畢,泗酆又從袖間將那人形木刻拋至錦璘手上,錦璘怎料得到她這般作爲,一時驚詫不已,然還未回過神來,泗酆便已近身,笑着輕輕掐了掐她的臉頰,她還未來得及叱喝,泗酆已然乘風離去。
她握着手上這個娃娃,突然沒了氣惱之心,反而臉上繞起一絲緋紅。
“昨日你被我傷了手腕,我勝之不武,明日再戰。”
“你之傷勢還未大好,擇日罷。”
“我比公主你虛長數百歲月,着實是勝之不武了,明日再……”
……
……
與泗酆對陣的這一月時日,錦璘只覺頭疼不已。
此時她正使槍格開泗酆手中薄刀,招式盡了後,她又扭頭望了望剛纔被泗酆放回的數名部下,更是大惑不解。
泗酆箭術極爲高超,刀劍拳腳功夫亦是不弱,但她倆單打獨鬥時,泗酆卻一直對她手下留情,即便偶爾下手重了幾分,亦亦不會傷了她。
更讓她猜不透的是,雙方交戰拼得便是你死我活,可是泗酆每晚都會將戰俘放回,然又與她爭鬥一番。
想到這裡,錦璘看看自己手中□□,又望望泗酆,一時之間,竟又晃了神。
但是她心知即便她此時走神了,泗酆亦不會乘機偷襲。
“公主,你再這般心不在焉,我可就不客氣了。”
泗酆嬉笑調侃道,卻並不出招,反而將長刀收回鞘中,還令身後隨侍之人離去。
錦璘隨手一擲,□□即刻反插進地面,發出了陣陣嗡鳴,而後,她亦令部下速速退離。
“你我,再鬥上一番?”
泗酆見錦璘甚話也不說,僅是疑惑的望着她,便笑問道。
“閣下若要還想一戰,那我自當奉陪。”錦璘聞言立馬回過心神,拔起□□,擺好了架勢,準備隨時與泗酆又鬥上百來回合。
見錦璘這般的較真,泗酆忍不住撲哧一聲,直指錦璘大笑起來,“公主分明不是那般正經肅然之人,何苦要假作這般模樣?”
“你這妖魔!”錦璘頓時大怒,數日來連番大敗她本就不服,現下又被這般調笑,她幾近走岔了氣,雙手一顫,若不是念着教養,她幾欲破口大罵起來。
然她深吸一口氣,勉力壓下怒氣,喝道:“多說無益,縱使你武功高過我,我亦不會任由你這般戲弄於我!”
話音落下,錦璘即刻如箭一般向泗酆衝去,槍刃劃出一道長弧,圓弧中又夾有三道氣勁,全然直直刺向泗酆,此招凌厲非常,氣勁帶過之處,堅石亦被之輕易割裂了去。
泗酆並不慌張,甚至連長刀亦未拔出,反而點足躍至半空輕易躲過了這一招,錦璘不慌不急,又持槍向半空挑去,角度刁鑽,而泗酆此時身法滯留在空中,無疑成了一個活靶子。
可是錦璘此時又猶豫了幾分,槍尖亦隨之往回縮去,見錦璘如斯,泗酆忽而一笑,腳尖輕踏上槍刃,一個翻身,便輕巧的落至錦璘身後。
“怎的?不生氣了?”
聽得泗酆問話,錦璘皺眉,心口不一道:“我爲何要爲你這妖魔惱怒?”
“只是……閣下究竟是何用意?你功力分明高出我許多,你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我手下留情……”
“因爲我有求於公主,自是會手下留情。”不待錦璘語畢,泗酆便呵呵笑道。
錦璘聽聞此話語,又是一陣氣惱,且氣惱中又帶有些許失落,於是冷言道:“我是爲仙人,閣下是爲妖魔,你怎可能有求於我?你莫要再戲弄於我了!”
泗酆將長刀擲於一旁,若有所思的深望了錦璘一眼,忽的閃身至錦璘身前,凌空擊出雙手,五指一爪,直取錦璘雙肩與咽喉要害之處。
錦璘瞬時便覺兩肩一麻,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擊,咽喉便被泗酆爪勢緊鎖。
“我要公主替我辦一件事。”
錦璘勃然大怒,卻苦於無還手之力,只得怒目瞪向泗酆。
“你乃是妖魔,我怎會爲你辦事?你莫癡心妄想了!”
“不願?無事,你若不願替我了結此事,我仍自有它法,只是稍嫌繁複……不過,我很是喜歡你,便先將你擄回魔界,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