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爺閉了閉眼,心中那種灼熱痠痛自責的複雜情緒,無以言表。
老太爺年歲已高,雖然東華國高壽者衆多,但是如老太爺這般思維敏捷精神矍鑠的,還是少數。
歲月的滄桑並未消磨掉他的威嚴,面對兒子,他的眼中有嚴厲,有難受,還有些許惋嘆。
江恩侯府的姑娘,他們本就不看好,相處也並不愉快。所以,爲了避免更大的矛盾,他與太夫人在將爵位交給雲宸之後,便給他們兄弟分了家,帶着太夫人回武陽自在去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爲兒孫做馬牛。
原以爲褚靈嬌不過驕橫些,對庶房冷漠些,沒想到,她還敢對長輩出手,這還是她的夫君嫡親的娘,是她的兒女嫡親的祖輩,也不怕天打五雷轟!
老太爺此刻胸口有怒火在往上拱,腦門一陣陣發脹,他覺得再不找到褚靈嬌弄死她,他就快被怒火焚燬了。
“爹,兒子定不會饒恕褚氏。兒子……爹,您怎麼了?”
寧盛樑眼睜睜地看老太爺怒目圓睜,大步往外走,可沒走兩步就仰頭倒下,他快速膝行而前,在老太爺磕倒之前接住了他。
“爹,您……怎麼了?”
此刻,老太爺臉色露出不正常的紅,兩眼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彷彿喘不上氣來。
湘媽媽在一邊看了,飛快地從寧盛樑頭上拔下銀簪,用簪尖刺穿了老太爺的手指尖,擠出的血是烏紅色。
“這……”
湘媽媽說不出話來,寧盛樑本想阻止,可看着那明顯不對勁的血色,住了口,任憑頭髮披散着,聲聲呼喚老太爺。
十指都放了點血,然後是耳垂,老太爺終於緩過氣來,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擡手拍拍湘媽媽的頭,點頭讚許。
湘媽媽只是曾經見過這樣的狀況,心中被老太爺讚許,很不好意思,搖頭流淚。她感覺,老太爺的狀況還是很不好。
也許,她只是替老太爺爭取了說幾句話的時間。
“爹!”
老太爺轉頭看向寧盛樑,兒子也老了。
“雲宸,爹要去找你娘了。”
怎麼可能?剛纔還是好好的啊!
“羅管事,去請大夫。”
老太爺搖頭:“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其實,在你娘走的時候,我就該陪她一起走了,不讓她孤單上路。只是,她喜歡聽我念金剛經,我才勉爲其難地在寺廟待了幾年。”
老太爺目光變得迷濛,彷彿看見年輕時候的太夫人,正俏生生笑盈盈地向他走來。
“雲宸,你娘接我來了。”
老太爺笑了,眼中有滿足的光芒。
倏地又瞪大了眼,死死地看着寧盛樑,一眨不眨地。
寧盛樑眉頭一皺,也機靈了一次:“爹……娘……兒子必然不會放過那賤婦。”
老太爺喉頭“咕嚕咕嚕”一陣響,油盡燈枯,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寧盛樑顫抖起來,他不該把消息說得太快,應該徐徐告之。
父親在他心目中如高山一般,哪裡會想起他年紀大了,受不得過分刺激!
爲什麼他就如此笨呢!
羅管事上前:“老侯爺,趁着老太爺……得趕緊替他換上壽衣,讓他安安靜靜舒舒坦坦地走啊。”
寧盛樑將老太爺交給他們,自己坐在地上,完全沒有力氣起身。
湘媽媽很頹喪,她覺得是自己給主家帶來了厄運。
罷了,反正已將消息送到了,她和孃的一片忠心主家應該看得清楚明白,她還是下去伺候太夫人、老太爺吧。
她起身將頭髮與衣衫整理了一番,轉頭就想撞上樑柱,寧盛樑這下倒是手快,一把拽住了她,扔到一邊。
畢竟武將出身,年紀再大,那手力還是在的。
“還嫌不夠亂是不是?”
湘媽媽坐在地上半晌回不過神來,老侯爺這是不許她以死謝罪?
“啊,啊啊!”
湘媽媽跪倒痛哭,竹竿一般的身子顫抖着。
“別哭了,你這身子要自己愛惜。你們母女一片忠心,你若觸柱而亡,讓人怎麼看我們寧家?讓我將來如何見我娘?”
湘媽媽又是自責又是難過,老侯爺的體諒讓她更是愧疚。
老侯爺看着她的眼睛,倒是明白了她的愧疚,無力擺手:“都是我的莽撞害了老太爺,與你無干。其實,能明白真相,老太爺心裡很平靜了。你先去歇息,你的夫君和兒女,我讓人去打聽和尋找。”
湘媽媽磕頭感謝,先退下了,羅管事上前:“說句大逆不道的話……”
老侯爺兩眼眯了眯:“我明白你想說什麼。這也是天意。江恩侯府與鍾家,我們不用正面對上,但是褚氏,我不會讓她好過。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弄死?”
老侯爺搖頭:“生不如死。弄死她,孩子們又要耽誤。讓人立即回京城送信,讓褚氏趕回武陽。”
老大得先遞摺子,然後才能趕來,他有時間處置褚氏。
帶了老太爺回武陽,先把靈堂布置起來。
寧盛樑坐在靈堂前,想起遠在西北的寧世昀一家,覺得自己跟老七賭氣,實在可笑。
說不定哪日,他也就去了,兩眼一閉,什麼恩怨情仇也就煙消雲散。
七房雖是庶出,可老七是他喜歡的幼子,七房還有四個寧家血脈,怎麼可能就這般讓他們淨身出戶?!
其他的兒孫……
想到褚氏,寧盛樑恨得牙癢癢。一步錯步步錯,雖然當時他被算計,可引虎入門的是他,害死親孃的元兇,是他啊!
老侯爺在腦子裡將藥做的事反覆過了兩遍,褚氏回武陽帶得人不多,身邊的兩位媽媽肯定會帶着,四個大丫頭至少會帶兩個。
這麼說來,一直伺候在她身邊的沈媽媽肯定知道不少的事,那麼,將她倆拘在一起,應該能聽到不少真相。
若是老大與褚氏一起來,那就辦完喪事後,再讓他們回臨洛城守孝,留下褚氏在武陽,一樣能處置她。
江恩侯府她孃家嫂子已經與她離心,就算有什麼事……能有什麼事?
老侯爺吐出一口氣,想起孩子們,流着一半褚氏的血,他這心裡就堵得慌。當然,他不該遷怒,可他現在想起庶子,都比想起嫡子心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