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天還沒有大亮,京城已徑熱鬧起來,百官進宮朝聖。外命命婦也一起聚在了慈寧宮。
薛夫人扶着薛老夫人剛一進宮門,已經有內侍擡了暖轎來接薛老夫人,領頭的內侍上前行了禮道:“太后娘娘特意吩咐了暖轎,一路將長公主送去慈寧宮。”
薛老夫人讓薛夫人攙扶着行禮,“謝皇太后隆恩。”
內侍不敢怠慢將轎簾撩開請薛老夫人上轎。
轎子擡起來往慈寧宮去。
容華和薛夫人與衆位外命婦一起徒步跟在後面。
“聽說長公主病了。”
有人關切薛老夫人,薛夫人點點頭,“入秋之後就染了風寒,一直到現在也不好。”
“那可要加倍在意,我聽說有位杏林聖手”
平日裡沒有人願意和她說話,現在身邊兀然多起人來,薛大人有些應接不暇,好在身邊有容華幫襯。
不知道是誰眼尖,看到了廣寧伯家大奶奶大氅上有顆翠玉紐子,“前朝時紐子綴在衣襟兒上做裝飾,什麼時候咱們大周朝也興兒這個了。”
廣寧伯大奶奶笑道:“我也是之前在宴上看過武穆侯夫人氅衣上有這樣的裝飾,這才讓繡娘縫做起來。”
大家又笑,“原來是從武穆侯夫人這裡來的。”
容華低頭看氅衣上的鏤huā牡丹金紐子微微一笑,她是突婁奇想,不但做了紐子,還在薛明睿氅衣內襯一角也繡上相應的圖案。
外命婦們也聚過來看,有人想起來,“上次我瞧武穆侯夫人衣裙上的斕邊也是特別溧亮。”
到了慈寧宮外,大家才安靜下來,薛夫人這才鬆口氣,拍拍容華的手,“多虧有你,否則我都不知道該什麼纔好了。”
薛明睿如今官居一品,薛亦雙又許給了安郡王,薛夫人是安郡王妃的母親,大家自然願意親近。
到了時辰,大家按照禮儀跪拜。內命婦在皇太后宮裡掛上萬壽燈,外命婦掛上八角圓燈爲皇太后祈福,禮部安排人奏禮樂,皇太后帶着內命婦看了宮訓圖,讓后妃在新的一年中謹遵懿範,襄助皇帝。
內命婦們落座,外命婦們給皇太后和衆位娘娘請安。
一套禮節下來,內命婦、外命婦都端坐好,宮人們奉上除夕祭祀撤下來的年糕讓衆人沾福。
容華擡起頭來看,皇太后正和鼻老夫人低頭說着什麼,皇太后的表情十分愉快。
衆人吃過年糕,宮人將碗碟撤下,皇太后喝了。茶這才道:“中正殿前正唪《迎新年喜經》你們也靜下心來聽一聽。”
內命婦、外命婦齊聲應了。皇太后和薛老夫人去內殿說話。
皇太后吩咐人擺了軟榻上薛老夫人,薛老夫人顫顫巍巍地半躺在上面。
皇太后嘆口氣道:“一轉眼我們都老了,長公主病成這樣,哀家身體也大不如從前,每日也是要三進湯藥才能維持。”
薛老夫人忙道:“臣是不中用了”皇太后要保重鳳體。”
皇太后悵然一笑,“哀家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這些時日哀家總是想起從前。嗯叫你進宮敘話,又恐你身子受不住。”
薛老夫人眼睛閃爍出讓皇太后熟悉的神采”“臣怕是時日無多,這纔想着定要進宮叩見太后娘娘。”
皇太后沉下臉”“長公主只要放寬心思好好養病,明日我便問太醫院是怎麼辦的差事。”
薛老夫人喘幾口粗氣,呼吸也稍稍渾濁,半天才又平復起來,“都是舊疾了,幸虧有太醫院悉心調理,臣才能撐到今日。”薛老夫人說到這裡頓了頓,“太后娘娘還記不記得先帝在時,除夕夜,宮中遍灑芝麻秸,先帝看着我和娘娘一起踩踏。”
皇太后點點頭,她怎麼不記得,踩芝麻秸不過是宮裡規矩,她陪着長公主一起玩的十分高興,後來還是長公主在先帝面前提起,既然踩芝麻秸是步步登高的意思,怎麼卻不進進她的位份。
長公主在先皇面前幫她爭過中宮之位。
長公主下嫁薛家,也是她在先帝面前提及的。
那時候她們之間關係融洽,無話不談。直到皇上和宣王爭奪儲位,凡事只要沾了權利,那些情分頓時會變得無足輕重。可是站到了權利的高峰卻又會懷念曾經的情分,所以這些年皇帝雖然猜忌薛家,她也沒少替長公主說話。
現在皇帝老了,朝廷要立新儲君,她也希望藉着這個機會,讓武穆侯成了皇帝身上的重臣,將來她也能有些面目見先皇。皇帝的多疑讓宗親貴族四分五裂,無利於大周江山。
皇太后拉起薛老夫人的手,“這些年我們雖然經常不見面,好在長公主沒有和哀家生分。”
兩個人正說着話,外面傳來燒青竹的聲音,然後是皇帝的依仗禮樂。
薛老夫人忙起身下地,皇太后上前攙扶薛老夫人,“不着急。”
皇上駕到慈寧宮,內命婦、外命婦急忙跪下迎接。
皇帝讓衆人平身,然後轉身進了內殿。
皇帝給皇太后請了安,薛老夫人又給皇帝行禮。
皇帝臉上帶着喜氣,“長公主快請平身。”
君臣見面,說了些客套話,皇太后就找了機會出去,“我出去看看,長公主陪着皇帝說話。”
送走了皇太后,皇帝坐在主位上喝茶。
皇帝放下茶碗,手上的扳指撞在茶碗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皇姐臉色不好,一會兒我讓內務府給皇姐送去些補藥”皇帝說着看向薛老夫人,“身子不舒服就該好好補養補養。”
薛老夫人起身謝恩。
皇帝忙道:“皇姐快起來,我們之間不拘這個。”
薛老夫人道:“君是君”臣是臣,這一點不能逾越。
皇帝表情微緩,“一轉眼朕登基這麼多年了,先皇在世時常說邊疆和吏治是最大的難題,朕治理了這麼多年,沒想到卻沒有半點建樹,將來不知道要怎麼去見先皇。”
薛老夫人立刻道:“先皇也知道邊疆、吏治兩件事最難,皇上在位這些年,國泰民安,百姓富足,大周朝比先皇在位時繁盛許多,先皇知曉定然欣慰。”
1皇帝沉靜地坐在那裡,似是聽到了安慰之詞,“朕不敢與先皇相比。只是怕先皇對朕失望”皇姐最受先皇寵愛,應當最瞭解先皇的脾性,皇姐倒說說先皇會不會後悔將皇位傳給朕。”
薛老夫人恭敬地道:“皇上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皇上是先皇最看重的皇子,特別是先皇晚年對皇上的喜愛超過了所有皇子”先皇親手將皇上培養成明君,如何會後悔。”
先皇一直喜愛宣王,晚年不過是對他稍有親近之意,皇帝微微一笑,“朕怎麼是先皇最喜愛的皇子。”
薛老夫人道:“畫師曾在陪都皇上和臣畫過一幅畫皇上還記得嗎?”
皇帝皺起眉頭思量,“彷彿是在先皇駕崩那一年,宮中畫師給朕和皇子畫了幅畫。”
薛老夫人道:“先皇駕崩之後,臣將宮中先皇賜的東西收拾回府,當時由於傷心並沒有多看,最近整理這些物件兒,突然看到畫上的話,才明白先皇的意思。”
薛老夫人將矮桌上的畫呈給皇帝。
皇帝緩緩將畫打開”一直到了畫軸盡處,纔有兩行小字,怪不得長公主從前沒有在意。
一朕有女蕙舟蘭心,有子天資聰穎,此天倫乃朕最大慰藉。
皇帝的手頓時一抖,眼睛強忍溼潤,“這是先皇手筆。”先皇的字體一看便知。
薛老夫人道:“先皇心思最難猜測,臣在先皇身邊久了,也只能窺探一二。”
曾有人密報,長公主手裡有先皇的手諭,而今看來不過是有心之人誣陷,若是果然有手諭,如何駙馬死之前不見長公主拿出來。這些年他的疑心確實太重了。
皇帝將畫收起來,臉上是從來沒有過的輕鬆。雖然先皇沒有將皇位傳給他,可是在先皇眼中至少他是天資聰穎,並非不能擔當大任之人,先皇選了宣王不過就是從長不從賢。
“友後孃娘給皇姐挑選的宮人如何?”
突然提起馬溶月,薛老夫人一怔,“太后娘娘自然是賞臣最好的,難得的是爲人機敏照顧人又妥帖。”
皇帝微微一笑,“武穆侯娶來的正室夫人是庶出,身份低了些,朕本欲上次宮人給武穆侯做妾室,誰知武穆侯不肯。”
薛老夫人整個人如臨大變,“武穆侯怎麼改違逆聖意。”
皇帝搖搖手,“朕不過就是問問。”
薛老夫人臉色難看,“臣不孝長子也是這個脾性。”
安國公薛崇禮喜歡一個丫鬟,一而再再而三地爲丫鬟求情,惹的他大怒,當即與那丫鬟一同處死。那丫鬟若不是宣王之女,安國公如何會如此包庇。
當年在陪都,長公主就矢口否認,只說安國公被人陷害,而今看來當年的事疑點頗多。
皇帝捏着手裡的玉牌,“武穆侯夫人在浙江播種薯蕷頗見成效,沈老將軍之子沈苒田上摺子也說薯蕷種成歸功武穆侯夫人。要知道薯蕷這種能生長在沙地和鹽鹼地的農物,廣爲種植將是百姓之福,我大周之福。沈苒田雖有功,武穆侯夫人也是功不可沒。武穆侯夫人是外命婦,朕就將賞賜之事交給皇太后。”
薛老夫人立即跪下來,“不過是盡臣子的本分,怎敢勞動皇太后。”
皇帝眉毛一擡親自伸手將薛老夫人扶起來,“朕還聽說武穆侯夫人在山東墾荒,先皇就提倡重農養民,這些年朝廷一直鼓勵宗親貴族墾荒、領種朝廷試種種子,卻不見有多少人真正着手去辦,由此看來,武穆侯夫人真正賢惠。”
皇帝說完話,吩咐張公公將武穆侯夫人叫來殿中。
張公公去外殿宣皇帝旨意,所有人的目光頓時看向容華。皇太后先行進內殿,容華跟在皇太后身後。
容華低着頭見到紫貂端罩下明黃色的壽山水浪江牙、立水玟,忙上前給皇帝行禮。
皇帝起身請皇太后上座,自己坐在對面的暖炕上,低沉地道:“武穆侯夫人平身,賜坐。”
宮人捧來錦杌,容華上前只坐了窄窄的一邊,顯得夾加恭謹。
皇帝目光在武穆侯夫人身上淡淡一掃,便看向皇太后,“朕剛剛和長公主說,武穆侯夫人種薯蕷有功,應當嘉獎,也好爲外命婦做個榜樣。”
容華忙起身行禮。
“起來吧”皇太后柔聲道,“皇帝提倡重農,國母尚還養蠶,你能在內賢惠操持當是大功一件。”
皇太后說完看向皇帝,“哀家記得謙豐輔國公和夫人早逝膝下沒有子女,輔國公夫人甚喜愛女孩,不如成全了輔國公夫人的心思,將武穆侯夫人收爲謙豐輔國公義女,封爲鄉君。”
容華心中頓時一顫,沒想到皇太后會有這樣重的賞賜。謙豐輔國公夫妻早逝,她這個鄉君雖然是個名分卻是宗室女,每年還有年傣和宗室祿米。
皇帝仔細思量,“便依照皇太后安排。”
薛老夫人和容華一起跪下來謝恩。
皇太后笑道:“快起來吧,不日便讓禮部安排禮制。”
容華接着行大禮跪謝。一番禮節過後,大家一起出了慈寧宮,外命婦忙着向容華道喜。
出了宮門,容華服侍薛老夫人上了馬車。
薛老夫人坐在軟座上,讓容華坐在旁邊,馬車緩緩前行,薛老夫人休息了一會兒,“鄉君是宗室爵,從今往後就沒有人再計較你的身份。這還是其次,真正的賞賜在後頭,謙豐輔國公的爵位尚沒能承繼,若你有次子倒可以爭一爭這爵位。”
老夫人說到這裡,容華才明白這賞賜的真正意思。
皇上和皇太后是要給薛家一個宗室爵位,輔國公往下一等是鎮國將軍,這個爵位不大不小。表面上看皇太后是獎賞了她,其實賞賜的仍舊是薛家。
老夫人有些疲累,臉上卻難掩喜氣,“大周朝一家兩爵的情形甚少,明睿能有兩子承爵,是你的功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