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平南郡王府派了管事蔡鬆來請安,帶着王妃相送的一車厚禮,大太太爲難的看着車上各種名貴藥材,金華火腿,山珍海味:“這叫我怎麼謝王妃纔好呢?”
蔡鬆忙賠笑:“王妃心裡過意不去,說大姑娘昨日陪着去花園裡逛,回去便微微低燒。王妃叫閔太太不用擔心,已經請了宮裡的蔣太醫去瞧,說是吃幾服藥就好。王妃捨不得辛苦大姑娘,就叫小的來賠罪,說是等大姑娘略好些,王妃陪她一起來看閔太太。”
大太太見人家說的客氣,慨嘆道:“我們家大姑娘是個有福的孩子,能得王妃這樣照看,我也沒什麼放心不下的地方。”大太太叫寶蓮取來一個衣裳包袱,命人交給蔡鬆:“我知道王府裡不會虧待芳華,只是這是我在家時一針一線給她縫的春裝,勞煩蔡先生幫忙帶去。”
蔡鬆不敢親手取,他身邊已有上了年紀的老媽媽幫忙接過。大太太又賞了他們每人一個荷包,蔡鬆的獨比別人厚重。
打發走郭家人,大太太叫來芳菲和粟喬:“郭家一時半會兒是來不成的。既如此,索性關門謝客,我領着你們往這城中逛逛,也見識見識天子腳下的繁華。”
芳菲等立即拍手稱讚,周粟喬雖然沒見到郭瀟,心有不甘,但想着來日方長,又被大太太的提議打動,也跟着換上笑臉,連連答應。
大太太見衆人都這般興致高昂,手一揮,府裡想跟着的丫鬟婆子,只要做完了差事,都可以出去逛。府裡頓時熱鬧成一片,有幾個膽子大的還聯袂來中庭給大太太磕頭。
管家娘子叫人在街上僱來三擡軟轎,又從自家趕出兩臺車,街上附近的人家知道戶部侍郎家的太太和姑娘們要出門,都跑出來瞧熱鬧。
芳菲和周粟喬正是花樣少女。雖穿着樸素些,但越能顯出嬌俏。再有閔家的這些丫鬟們,都身具江南女子的甜美,而且個個端莊靚麗。立即引了街上人圍觀駐足。
好容易把隊伍帶出金安街,管家早去給李家送信,李太爺聽說女兒有興致帶着一家子出來逛街,不但準了幾個孫子去保護,還叫大太太將自家幾個小孫女都領出去。
兩家人在道前街碰了頭,這道前街匯聚了京城之中最著名的商鋪店肆,金銀綵緞、美食藥物、江南特產,甚至是珍奇異獸......東西要麼新,要麼奇,叫人看的眼花繚亂。加上本朝風俗開明。並不阻攔女子上街。所以這會兒閔家和李家的轎子一進道前街,先看見的不是店鋪,反而是密密麻麻的人羣。
大太太趕緊叫人來問:“前面這是怎麼了?”
管家初來乍到,自然不通京城風俗,只好去問李家的管事。不多時。那人大汗淋漓的跑來:“大姑奶奶,前面是火襖教今日舉行開壇大會,附近的百姓都跑來看熱鬧,連朝廷也派了官兵來守街,以防出現騷亂。”
大太太一聽欣喜不已:“這個熱鬧,大約有十多年沒瞧見了。”
李家管事笑道:“可不是!火襖教三年才一次開壇,偏趕上了國孝剛過。城裡許久沒有熱鬧,這才引了一衆人來看。夫人已經料到有此情況,所以在道前街的松鶴樓定下兩個雅間,正可以看到火襖教的堂口。”
“如此甚好。”大太太叫人跟着李家車隊,穿過擁擠人羣,好容易到了松鶴樓前。這裡也早就是人滿爲患。掌櫃的站在門口一個勁兒與客人們道歉。誰叫二樓雅間有限,沒法招待所有賓客呢?
李家幾個小少爺一下馬,松鶴樓掌櫃就擠開衆人,拱手上前賠笑:“幾位少爺快往裡面請,雅間裡早預備好了茶水糕點。這會兒看,還能瞧見火襖教的大場面呢!”
芳菲綴在後,好奇的問身邊並肩而行的李家大小姐:“紅綢姐姐,火襖教有什麼大場面?”
紅綢笑道:“四妹妹有所不知,這火襖教又稱拜火教,乃是波斯國的國教。先帝在時,波斯與咱們交往親密,不少火襖教徒來到中原,甚至定居在京城。每逢火襖教開壇,都是京城裡一件盛事,有總壇護法不遠萬里來到京中,親自主持‘塞襖’,完畢之後還要進宮去面聖,給萬歲帶去波斯國王的美意。”
紅綾也靠了過來,低聲道:“今年是萬歲新登基,正需要番邦友鄰大力支持,所以格外重視這一次的開壇。”
周粟喬站在幾個女孩兒的最外圍,幾次想要插話,都不得機會。她便用哀怨的小眼神瞄着芳菲,可恨前面幾個人腳步走的快,根本不曾留意身後的自己。
“姑娘,這兒人怪多的,還是先上樓要緊。”綠果兒緊緊護在周粟喬身邊,見酒樓正堂之中有許多男子正用火辣目光瞧她們姑娘,心裡砰砰砰亂跳。
周粟喬低聲啐她:“你怕什麼,咱們兩家也有二三十人,難道還有人敢吃了你?”
綠果兒好委屈:“我不是怕自己挨欺負,我是怕姑娘叫這些人輕薄了。”
周粟喬越聽越氣,又不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打罵:“再亂開口,我就叫管家送你回去,立即換了明芳來伺候。”綠果兒被威脅一通,這才萎靡不振的退到一邊。
二樓之上風景果然更開闊。每所雅間外靠着街上都有一個大露臺,站七八個人沒問題,一水兒的椴木欄杆,上面不是鏤空就是浮雕,打造的格外精緻。
芳菲憑欄遠眺,正北方向的人最多,十幾個黃髮番邦人穿着長袍,頭戴罩面,手中舉着熊熊火把。
紅綢笑道:“那是火襖教的祭司們,兩位妹妹快瞧,他們身後戴着尖帽子的就是總壇護法。”
芳菲和周粟喬忙順着方向去看,果然有一人緩緩而出,與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高鼻樑,大眼窩,滿嘴鬍子,此時穿了一件團花錦袍,被教衆們圍在中間,果然很有氣勢。
就見這位護法大人向圍觀羣衆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聽不明白的鬼話,然後從腰間拔出雪亮的彎刀,一下子戳進肚中。
芳菲立即扭頭不忍看,周粟喬則是兩眼發直,目瞪口呆。
李家的幾個小姐見狀,忍不住都笑:“我們第一次見時也多時這個表情,兩位妹妹別怕,你們細細去瞧。”
就見彎刀上血跡斑斑,圍觀的人羣非但沒有被嚇退,反而傳來大聲叫好。那位總壇護法更是神情淡定,面不改色,將戳進肚中的彎刀往裡用力捅了捅,直到刀刃從後背穿過,血順着刀尖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可人家像沒事人兒似的,嘀嘀咕咕唸了幾句,往身上灑了一把不知名的水,抽出刀子,扭頭上了高臺。
紅綢眼珠子不轉,只是低聲道:“這是火襖教的儀式,妹妹瞧見他灑的水了?那是火襖教的聖水,據說能除百病,能驅惡鬼。等會兒我們家的管事會去求一些,兩位妹妹喝一口,這一年不會生病。”
芳菲的小臉皺成一團,還是算了,她看着就覺得這水不靠譜。周粟喬倒是躍躍欲試,直拉着紅綢問不停:“紅綢姐姐,那水果真靈驗?”
紅綢笑道:“外面都這樣說,我們家每到開壇時都會求,一人一小口,和普通的水也沒什麼分別,就是有些番邦異香。不過我聽說,先帝和宮中的娘娘們也飲這種水。此番火襖教的護法進京,也是爲新君祈福。”
周粟喬滿臉敬意,心裡想着,等回富春的時候,好歹給老太太也求些纔是。
這邊已經開壇,便是拜火教的各種盛大表演,乍暖還寒,幾個波斯女子就穿着一身輕紗遊走在大街上。纖細腰肢,高聳的胸脯,伴隨着波斯樂聲翩翩起舞,叫周遭衆人看的是如醉如癡。
周粟喬一手捂臉,一手輕拉芳菲:“四妹妹,咱們去裡面坐吧。”
芳菲聳聳肩,並沒反駁的被周粟喬拉着回到雅間內,大太太和李夫人正說話,見她們兩個回來,笑道:“怎麼不多瞧瞧?這樣熱鬧的場面可不多。”
周粟喬紅着臉:“我看着有些怕,表妹捨不得我一個人回來,所以陪着。”
李夫人微微頷首,與小姑子道:“我瞧着你們家這位表姑娘身子有些弱,等會兒求來聖水,叫這孩子多吃一杯。”
大太太嗔道:“嫂子又花那份錢幹嘛?我這十幾年沒回京,想必又漲了價錢。”
李夫人聞言苦笑:“一百兩銀子才一壺。這還因爲看在咱們家是老交情的份上,總不好叫人拎着一壺吧?往年也都是二三百兩孝敬給他們。”
芳菲等大吃一驚,大太太忙問:“怎麼回事,難道還有人強賣不成?”
提及此事,李夫人既有滿心的無奈,也有一腔憤怒,她低聲道:“頭幾年,先帝對波斯的國師篤信至深,火襖教在京城也趁機樹立威信,聲勢一時之間甚是浩大。他們說是送聖水,其實就是叫大家買。從去年開始,先帝忽然之間就冷淡了波斯商旅,甚至叫人嚴加盤查進出京城的波斯人。新君登基,火襖教不知走通了誰的門路,喏,一下子又成了氣候。”
所以,你不喝這聖水無所謂,但不買......卻要惹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