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娘臉上變色,勉強笑了一聲:“六妹看着悶葫蘆似的,真說起話來口齒還挺伶俐的。你慢慢吃,我可是困極了,回去睡覺去。”她扶着小丫頭往外就走,臨出門時忽然想起什麼,回頭衝阿離笑道:“對了,貞娘昨兒陪着你跪祠堂,着了風寒了,回來就躺在牀上說頭疼不舒服。明兒你不去看望看望她麼?”
阿離接過金環遞過來的手巾輕輕拭了拭嘴角,微微一笑:“自然要去,親姐妹麼。”
清娘待笑不笑地點了點頭,掀簾自去了。
玉鳳扒着門縫見清娘進了東廂房,連忙掩了門,回頭吐了吐舌頭,駭笑道:“咱們姑娘凍了幾個時辰,還沒說頭疼腦熱的呢,五小姐就跪了那麼一眨眼的工夫,就感了風寒了?”
金環不理她,臉上倒露出些憂色,只望着阿離低聲道:“四小姐跟五小姐不同。五小姐再暴躁些也是明擺在臉上,四小姐可是個笑裡藏刀的。姑娘今兒怎麼忽然沉不住氣了?這麼明着譏刺她,只怕她以後更要跟姑娘找茬子了……”
阿離就着玉鳳手裡的茶盅漱了漱口,淡笑道:“沒錯,五姐喜怒都掛在臉上,也就是嬌氣霸道一些罷了。一眼就能看透的人,再壞又能壞到哪兒去呢?最怕那什麼都不說,背後出主意使絆子的,你看這個架式,我就算再忍着讓着,她就會放過我了麼?與其等她零零碎碎使壞,不如索性把她的火撩撥起來,有什麼壞主意統統使出來,什麼時候她真急了,反而還容易對付些。”
“那姑娘明天真要去看望五小姐嗎?我看她根本就沒病……”玉鳳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
“有病沒病這不重要,但既然這麼說了,她是嫡姐,我是庶妹,若不去就是失禮,又會落人口實。明兒正好要到妹那裡作客去,順道拉着妹九妹也一塊兒去瞧瞧五姐姐算了。”阿離自己動手把頭髮鬆開,用小牙梳順了順,伸了個懶腰,笑道:“真乏了,吹燈睡覺!”
……
五姨娘住的院子別說跟葛氏的正院比,就算在幾個姨娘裡頭也是最小的。她自己有個親生的淑娘,又代爲撫養着嫺娘,肚裡又懷着一個,再加上各人使喚的丫頭和婆子,烏烏泱泱也有十幾口子人,擠在東小院裡就顯得很是窄巴。
況且按制姨娘只能附居偏院,不但院落大小不能超過正院,房屋間數不能多於正院,就連屋脊院牆都要比正院矮上一等,是以阿離走進東小院時,便頓覺有些逼仄壓迫之感。
葛氏不止一遍對五姨娘說過:“就六姨娘自己沒孩子,她一個人帶三兩個丫頭住那麼大個院子不合適,我讓她把地方騰出來跟你換換”,五姨娘每每聽了,總是慌忙擺手,一臉誠惶誠恐地說道:“六妹妹是老太太屋裡出來的人,身份比我尊貴,斷不能委屈了她;況且我在這院子裡也住習慣了,搬走還真捨不得呢,求太太就許了我在這裡繼續住下去。”
每到這時,葛氏便端坐在那裡深吸一口氣,臉上闆闆地發出一聲嘆:“這知禮的也是太知禮,那不懂規矩的也是太把自己當回事,倒真是難爲你了。”
五姨娘永遠是這樣一副與世無爭,誠惶誠恐的樣子,默默無聞地常使人不自覺地忽略了她的存在,對葛氏卻是十數年如一日地恪守妾禮,恭敬有加,即使此時腹大如籮即將臨盆,也並不以此爲驕,聽說葛氏病了,仍趕過去侍疾牀前親奉羹湯。大概也唯其如此,即使是葛氏貼身婢女出身的二姨娘,在生過二小姐潔娘以後,便再也沒開過懷;而五姨娘卻有機會第二次大起了肚子。
當然,四姨娘是個特例。
阿離進屋的時候,五姨娘正側臥在榻上縫製小衣裳,一邊向坐在旁邊的淑娘講解着針線;嫺娘則坐在外間看書。兩個丫頭也坐在腳踏上低頭做鞋,裡裡外外很是安靜。
房中陳設十分簡單,佈置得也很樸素,連垂吊着的門簾都是一色半新不舊的。但處處都收拾得乾淨利落,桌面擦拭得光可鑑人,就連窗櫺上都是纖塵不染,身處其中,只覺得有種家常的舒適自在。
嫺娘見阿離來了,連忙笑着起身讓坐。阿離先到裡間向五姨娘問候了一聲,這纔出來在外間和嫺娘兩個拉着手含笑問好。
嫺娘說:“這兩天姨娘腳也腫了,腰也疼,我就在屋裡待了一天沒去上學,沒想到倒鬧出那麼件事來,你還被父親罰去跪了祠堂!你沒事?”
阿離笑着搖了搖頭,道:“五姐也一道被罰了,到底她身子不如我,竟染上了風寒。我就是來約你一道去看看她的,妹得空不?”
嫺娘臉上有些無可無不可的神情,淡笑了一聲:“五姐向來喜歡蹬高爬低的,健壯得很呢,就是偏偏容易在父親回家的時候生病。四姐肯定也在那裡呢,其實我是不大願意去湊這個熱鬧……”
話猶未完,便聽五姨娘在裡間咳嗽了一聲,隔着簾子道了一句:“去!自然要去瞧瞧的,失了禮可有多不好?”
嫺娘便不再吭聲,只得慢吞吞應了一聲。
阿離從袖中掏出兩個繡好的荷包,一個大紅繡雲雀的遞給嫺娘,悄聲笑道:“原來今天是妹的生日呀,我實在沒什麼拿的出手的東西,就做了這麼個粗荷包以做賀儀,妹別笑話我寒酸。”
嫺娘十分高興,連忙接了過來兩手反覆摩挲着,連聲讚道:“真好看,真精緻!謝謝六姐。”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紅着臉低聲道:“原沒打算瞞着姐姐的,可是象我們這樣的人,一個生日還張揚什麼,倒沒的惹人不以爲然,還不悄悄過去就算了。”
說話間,五姨娘已牽了淑孃的小手從裡間蹣跚走了出來,也歪着頭向嫺娘手裡的荷包細細端詳了一回,點頭笑道:“六小姐真是生的一雙巧手,瞧瞧這針腳,這花樣子,嘖嘖,連我這個做了幾十年針線的人看了都要慚愧啦。”
“姨娘取笑了”,阿離微笑着便把另外一個繡着五毒紋飾的荷包遞到淑娘手裡,道:“也給九妹妹繡了個針線荷包,九妹也該學針線了?東西不好,姨娘別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