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冊 魅影 木魚哥
魅影
封家的大門當然比不上楊家、許家朱漆大門的風光,但從小小的如意門進去,頓時可以見到花木掩映迴廊曲折——這宅子佔地居然相當廣闊,並不輸給楊家在崇敬坊文廟附近購置的那一套大宅子,甚至還猶有過之。
立夏同趕車的小廝兒都是夫妻兩人的心腹,自然殊無異色,等車進了車轎廳,便一左一右上前扶着許鳳佳下了車,立夏又將七娘子扶下車轅,這時屋外已經傳來了低低的說話聲,不片晌,封錦便微微笑着親自進了轎廳。
此人出場,總是能讓人眼前一亮,有朗然照人的效果。
“少將軍。”他衝許鳳佳拱了拱手,“勞動少將軍大駕了。”
從前幾次見封錦,場面總是有幾分尷尬,七娘子這還是第一次在正常的社交場合與封錦相見。
他本來氣質就溫潤,經年不見,雖然眉宇間多了幾絲風霜之意,但舉止清朗有度,談吐文雅,合着那絕對驚豔的美貌,望之真是神仙一流人物。就是立夏這樣見慣場面的大丫頭,也不禁看得癡了。
許鳳佳卻不動聲色,只是還了個拱手,點頭和封錦客氣,“封指揮哪裡話,這件事畢竟事關萬民,我們總要坐下來商議出一個應對的辦法。”
七娘子就不禁白了許鳳佳一眼,才襝衽向封錦施禮。“小七見過表哥。”
九姨娘是正經的楊家二房,有誥命在身,封家和楊家當然算是親戚,封錦稱呼許鳳佳爲大將軍,是他不願意攀龍附鳳,存了客氣自謙的意思。可許鳳佳居之不疑,就難免顯得過分傲慢了。
封錦於是對七娘子展顏一笑。“多年沒見表妹了。”
他對七娘子的態度當然要和氣得多,幾人邊走邊說,封錦這一笑的丰姿,居然讓跟在七娘子身後的立夏腳步都微微踉蹌起來。
“本來母親是要親自迎接出來的。”封錦卻似乎早已經慣了身邊人的失態,一邊走,一邊徐徐地向七娘子解釋,“可是老人家多年來視力昏聵,近乎失明,天氣又冷行走不便,妹妹又是沒出閣的姑娘家,不便和外男相見。倒是失禮了,請表妹、表妹夫勿怪。”
許鳳佳揉了揉鼻子,面現古怪,還沒來得及說話,七娘子已經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就又硬生生地轉了口。“本來造訪得忽然,就給表哥添麻煩了……”
幾個人一邊客氣,一邊進了封家正堂,果然見得一身錦繡的封太太正正坐在堂中,身邊幾個丫鬟肅靜圍繞,倒也有了幾分富貴人家的氣派。
大約是聽到了封錦數人的腳步聲,七娘子一行人才進屋沒有說話,封太太就起身眨巴着昏黃老眼,費力地對準了七娘子的方向,顫聲問,“是七姑娘來了?”
她較當年初見時已經老了不少,雖然身着華服,但鬢生銀髮,臉現魚紋,卻是早已經沒有了那一股在逆境中依然不屈的精氣神,四五十歲的人,卻像年過花甲的老嫗一樣,周身環繞着垂暮之氣:封太太儘管已經坐享榮華富貴,但看來卻並不是個開心的老人。
七娘子同許鳳佳自然要給長輩見禮。因爲多年不見,又是第一次拜見舅母,許鳳佳倒是規規矩矩地二跪六叩,喜得封太太一臉是笑,連連謙遜,“不敢當不敢當,少將軍身份尊貴,老身一介民婦,又哪裡當得起!”就連封錦的神色,都寬和了許多。
兩廂見過禮,封錦就邀許鳳佳,“家裡人少,少將軍別嫌冷清,我陪你到後花園走走?”
許鳳佳就會意地笑了,“表哥怎麼安排都好,小弟只有聽話的份。”
除了一開始短暫的失禮,到現在爲止,他都表現得很禮貌。
今日的會面牽扯到武將與情報機關的來往,很可能焦閣老和連太監都有份牽扯進來,當然安排得隱秘,就連七娘子都不知道與會者究竟有誰,更別說封太太了,對這兩個晚輩的對話,她是一臉的茫然。
老人家卻也並不好奇許鳳佳上門的緣由,待得兩個男人的步伐纔出了門,她就迫不及待地吩咐丫鬟們,“把姑娘帶出來見一見表妹!”又拉着七娘子的手長吁短嘆,“小姑地下有知,只怕也會爲你感到高興,一等國公府上的少夫人,那是天大的臉面。我們七姑娘真是善有善報……”
心心念念,只嘮叨着當年七娘子的幾次接濟,倒說得七娘子大不自在,客氣了幾句,便問封太太。“聽說黃先生在舅母這裡教習表姐學習繡法……”
封太太拍了拍大腿,面上倒是現出了慚色,“就是這件事,又何嘗不是你暗中牽線?唉,只可惜我們家封綾人很粗笨,黃先生教了兩年,似乎也有些心灰意冷。去年秋天告辭回家探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上京來。”
七娘子頓時神色一動。
黃繡娘要走,怎麼也沒有和她打個招呼?再怎麼說,她江湖走老的人,這一點禮節總是知道的吧?
當年的很多事,她還想親自問一問黃繡娘!
她就心不在焉地對封太太笑了笑,“是回餘杭老家去麼?我們家四姐倒是在當地生活,有她照拂,黃先生的日子應當是過得不錯的。”
“可能是回餘杭去了!”封太太想了想,才肯定地回答七娘子。“當時告辭的時候,也沒有把話說死,很可能過幾個月家裡住煩了,也會上京城來散散心。”
以黃繡孃的技藝,就是在封家養老都是理所應當的事:她自己的珠針繡如果肯教給封綾,封家就等於平白多了個傳家寶。也所以她的行動才能這樣自如,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七娘子就趁便問封太太,“這事我久已想問表哥了,只是表哥行事低調,小七也是這兩天才知道他回了京城。纖秀坊的事……”
當時她得到纖秀坊作爲陪嫁,便想要贈與封家幾間分號,也算是完了封錦的心願,讓凸繡法所得紅利,歸到封家人手中。只是封太太卻堅決推辭不要,七娘子再三堅持,才勉爲其難推說封錦不在,要等他回京再行商量。這一拖就是小半年的辰光,七娘子第一次上門拜訪就提出此事,誠意可見一斑。
封太太神色頓時一正。
在這一瞬間,那個身處落魄,卻依然維持着風度的中年婦人,似乎在她身上又活了過來。她眯縫着無神昏黃的雙眼,看向了七娘子,懇切地搖了搖頭。
“七姑娘,這件事你聽我的,”封太太的語調,斬釘截鐵,“纖秀坊是靠小姑的手藝發家的不錯,但沒有楊家的本錢和門路,也做不到如今這個地步。這些年來,我封家身受你幾次殊恩,是我老婆子託大,纔沒有跪拜謝恩——”
她搖了搖頭,止住了七娘子纔出口的客氣話,又續道,“但纖秀坊和我們封家實在已經沒有多少關係。能承蒙七姑娘安排,將凸繡法再次傳回封綾身上,已經是邀天之幸,七姑娘身邊的那幾間陪嫁,我們若還有所圖謀,那成什麼人了?”
封太太這話情真意切,聽着似乎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七娘子也只好將勸說的話吞進了口中。
錢倒並不是問題,封家現在並不缺錢,她也不介意收封家的錢,把纖秀坊“賣”給封錦。會提出這個交易,其實也只是爲了一圓封錦當年顯露出的遺憾,以謝他在親事上的成全。
但封太太的態度和封錦相差居然會這麼大,也是七娘子所想不到的。
再說,古代的絕技傳男不傳女,傳子不傳媳,多得女兒家傳承了絕技就只能坐產招夫或者終身不嫁的,封太太就算只是爲了祖宗着想,也應該設法將凸繡法侷限在封家的控制下。也所以封錦纔會那麼介意大太太“謀奪家傳絕藝”的舉措……
七娘子一面在心底暗怪自己多疑,一面仗着封太太視物不清,大膽地打量着她面上的神色。
如果樑媽媽說的往事,能有七八分真,封太太做這個反應,倒也不出奇了。當時大太太加倍給的聘禮,其實就含有買斷凸繡法的意思,既然已經買斷,也就不算是謀奪絕技了。
可如果樑媽媽說的沒有錯,封錦當時又爲什麼會那樣激切地指責大太太……
七娘子深吸了一口氣,話到了口邊,又被她嚥了回去。
封家和她之間關係微妙,一步走錯,後續反應可能連她都沒辦法掌握。只一個連太監就是變數,很多事,還是要緩來。
“既然舅母是這個意思……”她又客氣了幾句,也就沒有再堅持讓渡纖秀坊。“說起來,我出閣也這樣久了,還未曾上門拜見過舅母,實在是失禮得很,請舅母勿怪。”
“有你們家太太在前頭。”封太太卻似乎想得很開,“你也難!婆婆又是親三姐……好孩子,我知道你心裡念着我們就夠了!再說……你表哥現在也不方便和外頭的人多來往。”
一想到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七娘子就覺得屋內的氣氛,平添了三分尷尬:封錦和皇上之間或許清清白白,但他身爲進士立身不正,這一輩子的名聲,恐怕都不會太好了。
她連忙岔開了話題,和封太太說些上京後的瑣事,這才知道封錦當年攜眷北上,也頗經歷了一番周折,纔在京城安頓下來。不幾年則家業生髮,成就小康,只是他和太子之間的來往細則,就連封太太也都不甚了了。如今她雙眼近乎全瞎,每日裡不過是聽幾本書,理一理柴米油鹽的小事,管家大權已經全移交到了封錦手上。
待到封綾出來,兩廂見過禮,封太太同封綾就張羅着開上中飯,三個女眷坐在一起,吃了一餐有些尷尬的便飯:畢竟封家母女和七娘子之間往還並不頻繁,縱使雙方都抱持善意,也很難一下就熟絡到言笑無忌的地步。
吃過午飯,七娘子見封太太有了睡意,便託詞自己習慣午睡,讓封太太好脫身出去休息。封綾於是將她帶到了自己的小繡樓裡,讓七娘子歇在自己牀上:“我屋裡是最雅靜的,別的地方一時冷落,恐怕收拾不出來。”
封家雖然大,但人口不多,的確是住得冷清,七娘子也就欣然接受了封綾的好意,一邊拿起繡架邊上的一張手帕看了看,稱讚她,“表姐好手藝。”
封綾笑了笑,輕聲道,“家裡沒有別的事,閒着就是繡花,是以就做得格外細緻。表妹看了好,就拿去玩吧?”
她比七娘子要大兩歲,今年已經二十,在大秦的中層人家都算是老姑娘了,更不要說上層人家中,二十歲還沒出嫁的姑娘,要說親就難了:其實封綾和封錦輪廓相似,也是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如今哥哥發達了,按理是絕不至於嫁不出手帕,就不禁擡起頭詢問地望了她一眼。“表姐今年快二十了吧?”
封綾就坦然地笑了。“娘沒同你說?我打從十七歲起就供上了精衛娘娘,這輩子是不出門子的。”
當時天下有一等富裕的商家,捨不得女兒出嫁受苦,一輩子嬌養在家的並不罕見,山西一帶的大商人十個裡倒有七八個養了這樣的守貞女兒。久而久之,也就成爲社會現象,所有守貞女拜的全是炎帝女精衛,箇中緣由,七娘子也不甚了了。
她盡力壓抑着自己的吃驚,不將疑惑表現得太明顯。或許正是這份禮貌的剋制取悅了封綾,她又解釋,“現如今哥哥是這個身份,高門大戶看不上我,寒門小戶多半又有攀附的心思……娘又是這個樣子,少了人照顧怎麼行?我也不耐煩受婆家的閒氣,索性在家住着逍遙度日,倒也乾淨——按說表妹是新婦,我不該說這話。可我自小在蘇州是見得多了,新媳婦進門戰戰兢兢,對內要侍奉公婆照應丈夫,對外要操持家務,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禮讓家人,自己佔個最末。辛勞了幾年一朝有身,稍微寬裕些的人家就擡舉通房,一輩子妻妾相爭鬧得不省心。倒不如索性就在家裡住一輩子——”
她還要往下說時,屋外忽然又傳來了腳步聲,封太太身邊的丫鬟一聲通稟進了屋子,“連先生請少夫人過去說說話。”
提到連太監,這丫鬟的態度是很熟絡的。可見得兩家人常來常往,恐怕並不僅僅是單純的同事關係。封綾忙起身請七娘子,“連世叔相請,恐怕是有要事,我陪表妹過去。”
就親自陪着七娘子進了後宅的小花園,從一條冷落的小徑繞了過去,在一排靠牆空置的南房中看似隨意地挑了一間。七娘子進屋後,只見屋角一個小門是半掩着的,從這小門出去,在低矮的門洞裡走上一時,再推開一扇拉門,眼前一亮,另一個花園就出現在了眼前。
大戶人家,府中常有各種機關暗道,百芳園裡當然也不例外,只是七娘子雖然知道,卻也很少使用,這一次纔是見識到了燕雲衛中人行事的隱秘。心底更是對連太監和封家的關係有了更深的瞭解:連太監長年累月居住在深宮,甚至很少在外過夜,雖然宮中的幾個紅太監都有在四九城裡置辦產業,但他卻似乎是唯一一個例外。不想其真正的產業,居然就在封家隔壁。
封綾卻似乎是識途老馬,這花園內外寥落無人,只有進了園中的一處房屋,才能見到門外守着兩個神色肅然的年輕中人,見封綾伴着七娘子進來,其中一位就上前同封綾低低地說了幾句話。
封綾便笑着對七娘子道,“連世叔現在心緒不大好,我就不進去了。”
她的態度輕鬆隨意,反倒讓七娘子也放鬆下來:上回在坤寧宮外,她只是和連太監說了幾句話,暗示他許鳳佳有意和他私下接觸。對此人其實並不大熟悉,此時貿然要求私下一晤,心中自然有所顧慮。
算了,以連太監的身份,要對她不利,也不會等到這時候。
七娘子將所剩不多的顧慮推到了一邊,對封綾笑了一笑,拾級而上,推門進了這門窗緊閉的小屋之中。
一進門,七娘子的眼睛就是一亮。
屋內開有天窗,雖然窗門緊閉,但也有柔和的光線透過紅黃玻璃照下來,整個屋子裡沒有一張桌椅,四壁全都籠了玻璃,透過玻璃,無數花團錦簇的繡品,正衝七娘子散發着一團團如雲似霧的光芒:這都是夾雜了金銀線繡出來的名貴物事,甚至屋中唯一一張條案上由玻璃框着的那一扇繡屏上,還有一條五爪金龍傲然長嘯,看似正欲破屏而出,須尾飄揚,甚至龍頭有一部分,好像已經探出了繡屏。
這一張繡屏,將凸繡法的鮮活二字體現得淋漓盡致。縱使七娘子還是第一次得見,但她知道這就是十數年前令纖秀坊在江北打響名號的烏檀木金龍破海大屏風,也是從那時起,凸繡法才爲北人所知,令九姨娘有了‘蘇州第一繡’的美名,這張繡屏,可說是九姨娘一生唯一的代表作。
七娘子一時不禁看得癡了。
當她與九姨娘在西北相伴時,九姨娘已經只能做些家常活計,託人外出售賣,所用布料針線,自然不可能這樣華美。
然而這張大繡屏上所流露出的風格與氣質,卻與多年前她在西北的繡品一樣,都有九姨娘獨有的細膩,與細膩底下含而不露的一點張揚。
在這個沒有影像的年代,遠去先人所留下的一點紀念,往往可以激發多年前的回憶。
回憶就氤氳了七娘子的眼,讓她想起了久已被遺忘的歲月。
在這世上曾有一個人是那樣無私地愛她,即使多年以後,這份愛依然綿延不絕,從不求回報。而這也是她前後兩世所唯一能享有的親情。
屋角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七娘子驀然轉頭,目注着一箇中年人倒背雙手,緩緩地自裡間轉出。
連太監。
我果然感冒了,腦子糨糊了,吃東西也沒味道了……
&nbs朋友們啊,對於吃貨來說吃東西沒味道是多殘忍的刑罰啊tt本來想雙更的,腦子漿糊睡了一天一個字都沒寫也不敢想雙更了。
而且心情還差到爆tt感冒的時候就是人最脆弱的時候嗎
ps在這時候如果**還抽的話我會承受不住的啊……